霍大当家亦是震惊,却更有三分侥幸。若是军师能胜过方兴,自己到可以与不死狱谈谈交易。
方中正见他不答,却也不恼,抚须道:“老夫听闻你这位军师,出自异域迦南教。”
阿穆耶闻言一惊,立即沉声道:“城主,我的确出自迦南教。”
方中正轻哼一声,方兴立即咄咄逼近,让阿穆耶腾不出时间说话。
霍大当家伤口失血,已经有些支撑不来。只强忍着,厉声呵道:“老子知道,要你说个屁!”
“哦?好女婿你恐怕不知道。”方中正开怀而笑,“不知道这位屈尊折贵在你身边多年,为你和天汉寨立下多少赫赫功绩。天汉寨每月账目上无端少二万七千两白银。天汉寨八部舵主有三人出自迦南教。你那位张三弟本是能……”
“够了!”
霍大当家低吼一声,将方未艾拨到一侧。他此刻宛如一只身陷囹圄的困兽,龇牙瞪眼扫视众人。枯青的脸庞上,满是凶狠与绝望。
一代枭雄,穷途末路。
他是江寇的儿子,在娘胎里就注定是江寇。从小江寇做到大江寇,一步步走来,成了天汉寨大当家。他一生都想挣脱江寇这两个字,到头来才发现,不如做个小江寇。
杀些小人物,争些小钱。吃一碟糟猪肉,喝一坛烧刀酒。同几个狐朋狗友,坐在礁石上,看着大江滚滚浪花淘尽……
霍大当家缓缓垂下头,像一匹垂死的狼。
却猛然间一跃而起,快比离弦□□,冲着方中正一掌拍下!
秦孤桐见他肩头一动,便知道有变。心头猛然一提,着急万分:霍大当家临死一击,只怕打不死方中正,反而送了性命!
她这厢念头一起,提刀就要冲出去,但听“喀喇”一声,方中正左肩登时脱臼。霍大当家暗暗懊恼,却是力不从心。他一击不得中,抬手便要掐住方中正的脖子。
“嗖!”
一支短箭插在霍大当家背上,他浑身一震,艰难回过头。看见娇妻缓缓放下手,露出一贯低眉顺眼的脸。
还是第一次见她时候好看…现在像窗花褪了色……
方中正冷笑一声,抬手抵在他胸口,腕弩“噗”一声射入霍大当家胸膛!
短箭穿体而过,扎在楠木柱上。
方中正一把甩开霍大当家,掏出薄绢擦拭。他手上鲜血淋漓,衣襟也满是溅射的血珠。密密麻麻,好似趴了无数红头苍蝇。
“真是不识趣,亏老夫……”
正说之间,方中正突觉脑后一响。转头一看,就见武五五反手提着大刀,杀气腾腾冲上来。
秦孤桐暗骂一声:笨蛋!
她急得眼眶发红,连连劝自己:秦孤桐啊秦孤桐,你可千万要忍住,别学着笨蛋。你千忍万忍到现在,冲下去就是功亏一篑!救不了人还搭上自己的性命。天下人知道也不会当你是英雄好汉,只笑你个傻瓜!
武五五本就武功稀疏,反手挥刀都不利落,连耍把式的都不如。方中正一脚将他踹翻在地,踩着他脑袋继续擦拭手上血迹…
调整腕弩…
微微弯下腰…
秦孤桐心乱如麻,暗暗告诫自己:定要忍住!便是为了清浅,也务必不能冲动。
清浅。
清浅…
秦孤桐忍不住回头。
萧清浅见阿桐回头,神情无措。知她必定遇到难决之事,且与自己有关。不由心头一叹,又生出丝丝酥麻的甜意。
阿桐,我自地狱归来,便无所畏惧。
若说害怕,便怕与你分别。
无妨,你去那里,我便去那里。
萧清浅拄剑而站,眸光缠绵缱绻。她对秦孤桐莞尔一笑,开口无声道:“去吧,秦少侠。”
秦孤桐读懂了她的意,心头骤然振奋:清浅懂我的!清浅让我去呢!就是全天下人骂我傻瓜又何妨,那我做萧清浅一个人的秦少侠!
少年刀客犹如鹰隼凌空而下,横刀迎着落日出鞘,却扬起一片朝霞。
方中正猝然一惊,抬头只见从天而降一道寒光斩下。这一刀来得太快,仿佛等了若干年,就等这一瞬!
横刀从方中正额头划下,一路开膛破肚,几乎将他劈成两瓣!
方兴大吼一声,弃了阿穆耶扑身袭来。左鹰见她,顿时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招呼左右围攻而上。
秦孤桐手腕一抖,横刀上的鲜血便在大地上斩出一道猩红裂痕。她扬眉而笑,得意张扬的哼唱道:
“少年郎啊,
你有几根侠骨,禁得揉搓?”
秦孤桐不知道。
她想,侠骨就像自己手中这柄百炼成钢的横刀,一次次力抗强敌,一次次力挽狂澜,可终究也会折断。
然而,断刀亦是锋利的,便如少年皮开肉绽后露出的那一节皓白断骨。
“少年郎啊,
你有几腔热血,经得炎凉?”
秦孤桐不知道。
她将怀中那朵小花递出去,换取方家二小姐扣动弩机的手,稍稍一顿。
也不知是什么野花,软软的茎枝上开出两朵小花。不过米粒大小,含苞欲放。此刻已经压扁,有些萎焉。
不知名的小野花被抛向天空,又与方家的二小姐一起摔入泥里。
漫天的刀光剑影,秦孤桐只听见自己低喘的呼吸。
“呼、呼、呼!”
一声重过一声,如同将军擂鼓催战。
皮鞭倒卷,勾着她脚腕一扯,秦孤桐仰天摔倒。雨后的草地冰凉凉的,她依旧没气力,只低喘着念道:“世间侠客多年少,少年侠客……”
她看着君大帅持枪纵马冲过来,看着然老爷子白发长剑…又看见机关城的弟子,看见箫引风带着华山派精英,看见零散各处的群侠陆续赶到……
“铛铛铛。”
“呼呼呼。”
“铛铛铛。”
“呼呼呼。”
万般声音混杂一起,如擂鼓如铸铁,如父亲的刀风,如张舵主的笑声,如说书人的快板,如疾驰马的蹄声,如云帆号上的江浪,如太和山间的落雪……
秦孤桐猛地打了个寒战,意识清醒些许,灵台空明:江湖不会老,少侠们也不会老。侠骨会断,断了接上,接不上还能铸新刀。那些滚烫的血也没有冷,只是变成干柴,变成木炭……只需一点点火星,腾一下就能烧着。
地上的秦少侠拉扯起嘴角,甚是欣慰,好像自己已经变成秦大侠。
她开怀而笑,直到见萧清浅踽踽慢步走来,才忍不住撒娇:“……清浅,我疼。”
【侠客行上卷·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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侠客行上卷完结,下卷同样精彩。
向大家说明一下。前三卷的时间线是3-5,第四卷 的时间线是1-5,终卷的时间线是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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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晋江独家
武历五十九年, 初春,东海。
海面上一尾乌篷小小,轻舟摇撸,浪花飞溅。
圆脸童子站在船头, 一手勾着腰间鍮石带,一手搭着凉棚张望。
“郎君,你快看, 是诸宜宫的画舫龙舰哎!”
景亭捧着狮子熏香球正犯困, 闻言睫羽掀起抬眸望去。只见碧海之上,九艘大船首尾相衔连成一线, 宛如远山连绵。
景亭眼底浮现出复杂之色,轻咳一声,缓缓说道:“全木巨枋搀叠而成,龙骨结架, 三重大板。多樯多帆,隔舱密封。长二十八丈,深八丈, 阔五丈六尺。真是,好船。”
招月满脸仰慕,抚掌赞道:“郎君真是厉害, 奴儿只瞧出有些像咱家的船。”
像?
何止像!
景亭刚欲说话, 喉头一阵发痒。他取出丝帕, 抬袖掩口:“咳咳咳…咳…咳咳!”
招月慌忙过去替他抚背顺气, 又将滑落的绒毯捡起, 裹在他身上,连连劝慰:“海上风寒,郎君可千万保重身体,一会还得去斗那个诸宜宫宫主呢!哼,呸呸呸,她也配叫公主。”
景亭咳了一阵,缓过气来笑了笑。见招月双颊鼓鼓,看来是气得不轻,轻笑安慰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再忍忍。”
招月点头道:“嗯,诸宜宫再如何,还能坏过迦南那群坏蛋!阿奴就是担心,都说这诸宜宫有钱有势,那鬼劳资宫主甚是任性。恐她耍脾气,给郎君苦头吃。”
景亭接过茶杯,饮了一口温水润口:“凡人在世,谁能心空?欲海,难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