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皇贵妃似是不喜被打扰,看着她们,微微皱了眉。
其中一个小宫女走上前去,对她低语了几句,皇贵妃点点头,扶着栏杆发了一会儿呆,转头道:“回去罢。”
回到清泉宫,皇贵妃换了身便服,随意在里间炕上歪着,一边隔着玻璃看着窗外的景致,一边随口问沁竹:“疏桐那丫头怎么不见?”
“娘娘忘了吗?”沁竹笑道:“今儿一早娘娘就打发她去绿绮宫给莲小主送东西去了,这会子还没回来呢。”
皇贵妃一怔,倒笑了:“是了,我如今是什么记性。”
沁竹正要开口说话,就有人在外面道:“皇上来了。”皇贵妃慢慢从炕上坐起来,刚下了地,皇帝已走进来,她便屈膝施了一礼:“臣妾见过皇上。”
皇帝一手拉起她:“冰轮,起来吧。”
两人分别在炕上坐下,皇贵妃不着痕迹的打量皇帝,见他穿着一袭石青色团龙常服,越发显得沉稳有度,脸上看不出一丝喜怒之色,便开口道:“皇上才散了早朝?”
“嗯。”
“这会儿可饿了?可要传点点心?”
皇帝道:“点心不必,但可传些酒膳来。”
沁竹听了,忙去小厨房吩咐。皇帝缓缓喝了一口茶,突然道:“冰轮,你觉得二皇子怎么样?”
皇贵妃笑道:“二皇子聪明可爱,很是招人喜欢。”
皇帝点点头:“这孩子母亲去得早,母家出身又低微,朕甚是怜惜,只是朕政务繁忙,也无暇去顾及,说起来,朕倒是个不称职的父亲。”
皇贵妃道:“天家不比普通百姓,父子兄弟可以随意叙天伦之乐,皇上不必自责,况且,太妃照料二皇子十分精心,倒是二皇子的福气了。”
皇帝道:“但太妃如今病着,对煦儿的照管有限了,朕子息单薄,膝下唯有两位皇子,不能不为此事悬心。”说着,目光注视着皇贵妃:“冰轮,朕想把煦儿交与你抚养,你觉得如何?”
皇贵妃离开座位站起来,低眉垂眼,轻声道:“臣妾谢皇上眷顾和信任,只是。。。”
“只是什么?”
皇贵妃抬起头来,坦然道:“只是臣妾天性不喜欢小孩子,只怕要辜负皇上的一片美意了。”
皇帝深深的看着她,沉默许久,才开口道:“冰轮,在这宫里,只有你一个人敢这么跟朕说话。”
皇贵妃道:“请皇上恕罪。”
“皇后多年来膝下无所出,前些日子求了朕,想抚养煦儿,朕没答应,可是你却这么轻而易举的就拒绝了朕。”皇帝轻轻叹了口气,道:“虽然你还年轻,以后还可以生自己的孩子,可是,你不想将来多个倚靠吗?不想为自己作万全的准备吗?”
皇贵妃低声道:“无论有孩子与否,臣妾心里唯一视作倚靠的只有皇上。”
皇帝静静的望着她,半晌,伸手拉住了她的手,声音出奇的柔和:“朕不怪你,坐吧。”
酒菜很快摆了上来,清泉宫小厨房的人深知皇帝的口味,第一道菜便是人乳羹,以精美的玻璃器皿盛着端上来,此菜是选取猪项上的肉,以人乳精心蒸制而成,味道无比鲜美。第二道菜是烤鹅掌,此菜的做法是精选一只肥鹅,将一陶盂,放入油,用果木烧沸;然后,将鹅足放入沸油之中——鹅悲痛欲绝,哀鸣不已,把鹅放回池中,任其跳跃;再捉来将鹅双足放入油锅,反复三次,鹅掌就会厚达一寸,肥厚甘美,滋味无穷。第三道菜则是鹿血肠。其余果菜虽多不胜数,此三样却素为皇帝钟爱,尤爱以之佐酒。
皇贵妃亲自捧过金壶,为他斟满一杯寒潭香,自己也少饮些许作陪。但皇帝神色总不似往常欢喜,酒过三巡,皇帝已有些微醉,突然道:“冰轮,前方传来奏报,吐谷浑偷袭我朝边境,连夺我四座城池,如今凉州危急,你可有什么看法?”
皇贵妃微微一笑:“后宫不得干政,这是祖训,皇上怎么问起臣妾来了?”
皇帝放下玉杯,看着她道:“你是将门之女,不同于一般妃子。”
皇贵妃道:“臣妾见识浅薄,实在不敢妄议朝政。”
“好吧,朕不为难你。”皇帝酒酣耳热,端过早已备好的醒酒汤喝了两口,又道:“只是,朕马上就要派将军出征凉州,你父亲曾经手握百万雄兵,威震边陲小国,被誉为军中战神,你不推荐他出征,替朕分忧吗?”
“皇上,我父亲业已老迈,不堪领兵挂帅远征西疆,臣妾只愿他能够享享清福,安度晚年。朝中良将甚多,且正当盛年,必定能为君父分忧。还请皇上顾念臣妾的一点私心。”
皇帝注视着她,眼神深不见底,却见她低眉顺眼,神色诚恳,似是字字句句皆发自肺腑。半晌,皇帝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冰轮,你的一片孝心,朕自是要成全的,你放心,朕不派他去就是。”
用了酒膳,再坐着喝了一会儿茶,皇帝即起身回宫,皇贵妃亲自送了他出去,待得他身影远去,她脸上的笑容立时隐去,回至寝宫,只觉思绪如潮水,心中竟有千百个念头翻滚,随手拿了一卷佛经,看了好几遍,心里方渐渐平静下来,于是执笔在手,想如平日一般将心经抄一遍,疏桐却正好回来了,走至那张紫檀书案前,规规矩矩的行了礼:“回主子,主子赏的东西,奴婢都送至绿绮宫了,莲小主甚是感激,让奴婢代为问安。”
皇贵妃又放下笔:“怎么这个时候才回?莲小主可安好?”
“回主子,莲小主一切安好。奴婢与小主和横波姑姑说了半日话儿,所以回来晚了。”说着将手中捧着的一个不大不小的锦盒,递送上前:“这是莲小主托奴婢带给主子的东西。”
皇贵妃一怔,旋即道:“你下去吧。”
“是。”
皇贵妃见左右无人,迟疑了一下,伸手轻轻打开盒子,却见盒中静静的躺着一方手帕,上面绣着鲜活漂亮的荷叶莲花图案,不是那日莲真亲手绣的那方锦帕,却又是什么?
第26章
床前照例留了一盏宫灯亮着, 沁竹在离皇贵妃寝床二尺远的一张毛毯上,背倚着墙壁半靠半坐。司寝是件很辛苦的差事,但能担起这差事的,却必定是主子信任的重要之人, 所以这偌大的清泉宫,上下奴婢若干人,只有她跟疏桐两人有这资格,并引以为殊荣。
沁竹拥着一床薄被,朦胧欲睡, 半晌, 忽听皇贵妃翻了个身, 轻轻唤了一声:“沁竹。”
沁竹眼睛立时睁开,慌不迭起身:“娘娘,你可是渴了?”
皇贵妃从床上坐起来,手握着纱帐,朦胧的灯光下,她神色有些怔怔的, 却是不说话, 沁竹小心翼翼的道:“娘娘睡不着吗?”
“嗯, 去替我倒盏茶来。”
“是。”
沁竹应了一声,动作娴熟的倒了茶来送至帐前,皇贵妃伸手接过, 喝了两口便放下了。沁竹接过, 却不离开, 满脸欲言又止的神情:“娘娘。”
“怎么?”
“奴婢。。。奴婢有些不明白。”
皇贵妃看了她一眼,沁竹鼓起勇气,继续道:“抚养二皇子,是皇上给予的恩典,也是后宫多少人巴不得的事,娘娘却为何要拒绝?”
“皇后已有多年未孕,她原本就有抚养二皇子的念头,只是皇上对于这事态度谨慎,一直未松口。这次兰陵公主差点远嫁番邦,更令她有强烈的危机感,因此趁着太妃生病,再次向皇上提出这要求。敏妃呢,虽然成日一副笑面虎的样子,但心机深沉,为人阴险狡诈,她儿子宗烈是皇上长子,她的眼睛,时刻都在盯着那太子之位,凡是有儿子的嫔妃,都是她肉中之刺,找机会就要拔除的。”皇贵妃说到这里,笑了一笑,缓缓道:所以,我如答应抚养二皇子,就同时成为了皇后和敏妃共同的敌人,无异于引火烧身。”
沁竹入宫多年,心里深知后宫乃最大是非之地,嫔妃之间各成派别,且无定数,有时就如战国时期的合纵连横一般,势力最大的则是皇后和敏妃两派,皇后有丽妃相助,敏妃处有宁嫔等人,如今这里里外外的,表面上看似平静,实则暗涌流动。不过,她虽然觉得自己主子的这番话不无道理,但对拒绝抚养二皇子之事仍感非常惋惜,不禁轻轻叹了口气:“主子固然要自保,但也得为长远打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