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虽然情谊甚笃,却都是脸嫩之人,平日鲜少谈情感密事,这时话题一打开,竟有些收不住,只听莲真道:“你以前也喜欢先帝啊。”
苏蕴反问:“难道你不喜欢先帝吗?”
莲真摇摇头,语气十分肯定:“我不喜欢。”
“好罢。”苏蕴侧着头想了一想,道:“我是喜欢先帝的罢,但害怕多过于喜欢,我还是更喜欢她,我才不管什么女子不女子,反正我们在这里,每天见到的不是太监,就是宫女,能认识她,总算是上天眷顾我,她那么温柔体贴,一心一意的待我,就算是偷偷摸摸,担着风险,我也已经很知足了。”
她说话时眼波含情,嘴角带笑,一脸甜蜜幸福的模样,莲真心中却更增凄楚,低声道:“一心一意,是啊,你已经很幸运了。”
苏蕴忽然意识到自己言语有些忘形,微微有些后悔,又见她神情落寞,想到似这样集世间美好于一身的女子,困在这深宫,竟无人能呵护怜惜,注定要寂寞一生,瞬间便心酸难过起来,手放到炕几上,执了莲真的手,认真的道:“莲真,你放心,这一辈子,我总是一直陪伴着你的。”
莲真强打起精神,调侃道:“你不在这里陪着我,难道还有别的可去的地方不成?”
苏蕴被她问得哑口无言,方欲辩解,宜珍进来禀道:“晴主子来了。”
莲真和苏蕴忙收敛了玩闹之色,见晴太妃进来,两人同时起身相迎,又忙让座,道:“姐姐且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晴太妃满面笑容:“妹妹们在做什么呢?”
莲真道:“我们正在拟年下后宫赐宴的膳单,今年想有点变化,姐姐来得可巧,也帮忙参详参详。”
晴太妃忙推辞:“妹妹说笑了,两位妹妹都是太后跟前得力的人,办事极妥当的,这点小事,哪用得着我帮忙。”笑了一笑:“只顾跟妹妹们说话,差点都忘了正事了,我因见今日这场雪下得好,想明儿午间在自己宫里设一桌酒宴,这会子特地过来,相请两位妹妹喝酒赏雪,不知赏不赏脸?”
莲真见她们两个的眼睛都望着自己,虽没心情饮宴,也只得应允:“晴姐姐盛情,妹妹却之不恭,明儿一定准时到。”
苏蕴立即道:“我同莲真一起过来。”
晴太妃大喜:“多承两位看得起。”又道:“去岁年末,我自己做了些蜜糖乳酥卷儿,没想到皇上很是爱吃,前阵就又做了些,才打发人给太后和皇上各送了两盒去,这一盒给妹妹尝尝,蕴儿的一盒,我已经打发人送到你宫里去了。”
莲真和苏蕴一齐道:“多谢费心。”
当下三人喝茶聊天,晴太妃想着要回去吩咐人精心准备明天的酒宴,坐了一会,便起身告辞,过不多时,苏蕴也就回宫了。
这里莲真经晴太妃一提醒,方想起自己已有些时日未见宗煦了,不由有些自责,默默思忖片刻,叫宝贞进来,于是一面伺候着换了衣裳,一面吩咐备轿。
还未到长乐宫,暖轿忽然停下,跟着听到外面传来轻微的话语声,莲真不知怎么回事,问道:“怎么了?”宝贞打起轿帘,道:“主子,马总管在这里,说有话要回主子呢。”
莲真定睛一看,果见长乐宫的副总管太监马嵩躬着身子,正在轿前向自己请安,便有些诧异起来:“什么事?”
马嵩陪笑道:“奴才斗胆,想问宸主子,是否要去见皇上?”
莲真道:“没错,皇上不在宫里吗?”
马嵩道:“回宸主子话,皇上此刻在宫里,但不能见主子。”
“为什么?”
马嵩道:“自从豫州雪灾之后,太后便开始斋戒,皇上每日也都在小佛堂内静坐,为苍生百姓祈福,太后有严令,近段皇上都不能见后宫诸人。”
莲真一呆,问道:“那我要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他?”
马嵩道:“这个奴才也不知道,但到了腊月底,主子总是能与皇上相见的。”
宝贞见莲真蹙着眉不说话,便在旁道:“主子,既是这样,您这会儿是去见太后,还是直接回宫?”
“不,我不见她。”
她脱口而出,话语里带着几分生硬,见宝贞神情惊诧,立即垂下眼眸,半晌,咬了咬唇,轻声道:“回宫罢。”
马嵩道:“恭送宸主子。”跪在雪地上,眼瞧着那顶金黄色的轿子消失,方慢慢起身,站立片刻,对手下几名内监道:“回去罢。”
第134章
魏伦亲自打起帘子, 宗煦进去,见冰轮端坐炕上批阅折子, 因室内暖和, 只穿着家常银蓝色织锦夹袍,看上去精神甚好。
他心里七上八下, 勉强带了一丝笑容,上前行礼:“儿臣给母后请安。”
冰轮“嗯”了一声,道:“皇帝来了, 坐罢。”手中笔微微顿了一顿, 却没有停下。
有内监端上热腾腾的奶茶,以及几银碟糖食糕点,放在皇帝面前, 宗煦正襟危坐, 两手置于膝上, 过了半晌, 方开口道:“母后, 柴太傅上折子请辞外卫统领一职, 母后会否挽留?”
冰轮道:“人各有志,他既已无心官场, 又何必强留?”
“可是柴太傅是深得父皇信任的旧臣,又是朕的太傅,怎能就这么让他走了?”宗煦闻言心里大急, 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 突然道:“何况他掌管京城防卫这么多年, 一直尽忠尽职,从来没有表露出一丝一毫要隐退的意思,今儿忽然如此,是否为人所逼?”
冰轮合上手中折子,道:“唔,依皇帝说,柴彪是被何人所逼呢?”
她神色平和,一双深不见底的凤眸看着宗煦,宗煦没来由的心里一抖,忙低了头,支支吾吾的道:“儿臣。。。。。。儿臣不过是胡乱说说罢了。”
冰轮道:“他是你的太傅,你舍不得他,便亲自下诏挽留罢,可这样说话,也未免太孩子气了。”
宗煦一张脸憋得通红,道:“是,儿臣知错了。”捧了茶在手里,又坐了一会,起身道:“天色已不早,儿臣该回去了,明儿再来向母后请安,还请母后珍重凤体,早些安歇。”
冰轮也不挽留,只道:“高贤,送皇帝出去,顺便叮嘱跟他来的那些人,外面天黑路滑,路上小心点儿。”
高贤一面答应着,一面送了宗煦出去,宗煦心中灰心沮丧到了极处,魏伦殿外候着,见他神情呆滞,忙上前搀了他手,一步步下了台阶,走到那顶明黄色的暖轿前,宗煦哆嗦着嘴唇,发出低不可闻的声音:“小魏子,母后这样,朕。。。。。。朕是不是真的要完了?”
回过头去,望着身后灯火通明的宫殿,魏伦在旁边劝道:“皇上,这里风大,您赶快回轿子里去罢。”
高贤在丹墀下伫立片刻,复又回到暖阁,向冰轮回了话,仍侍立一旁。冰轮也没说什么,将剩下的几本折子批阅完毕,喝了几口热茶,向后倚着那明黄缎暗花引枕,缓缓闭上了眼睛。
往常若见她这样,高贤偶尔便会命人去请了莲真过来。但他是极精明的人,从朝中这几个月来的种种变故异动,结合近段冰轮与霍凛的相处,以及对皇帝的态度,已知小皇帝非但大位不保,极可能凶多吉少,猜测冰轮近段不见莲真,甚至有种躲避的感觉,只怕就是为此,此时哪还敢再自作主张?
可是叫他奇怪的是,莲真最近也没有踏进崇德宫一步,莫非。。。。。。莫非她知道了些什么了?不可能啊,自己奉了太后旨意,严密封锁一切消息,后宫不可能听到丝毫风声的。
他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心内却隐隐为她们的关系担心。半天,见冰轮没有动静,似是要睡的光景,便轻声道:“主子,奴才叫她们进来伺候您歇息罢?”
冰轮道:“我还不困,只是养养神罢了。”
高贤想了想,又道:“主子今儿一天进膳都不香,这会子可觉着饿了?要不奴才叫他们传膳罢?”
“被你一说,倒真觉有些饿了,只不必大费周章了,传些紫米粥来,佐以几色酱菜,也就罢了。”
高贤大喜,连忙吩咐下去,又陪笑道:“今儿西苑来人说,那边温室培育的第一批蔬果将要成熟,过几天主子便可尝新了。”
“嗯。”冰轮道:“到时候多送些去撷芳宫。”
高贤忙道:“是。”
虽然皇帝下诏极力挽留,但柴彪眼见燕朝大势已去,既感无回天之力,又不愿依附霍凛,再次上表,以回家奉养老母为由,坚决请求辞官,宗煦无法,只得随他去了,没过几天,霍凛手下的副将铁乙便接任外卫统领一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