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了,你讲得挺清楚。”叶修说,“另外你刚刚吼我的时候撕破嗓子了,我现在听你那破锣嗓音耳朵难受,劳驾至少喝口水呗。”
陈夜辉竟然真的停了下来,但不是因为叶修的话。他举起了一样东西。
通讯器。正在闪动的通讯器。
陈夜辉向叶修努了努嘴:“总统要和你说话。”
叶修抬抬眉毛,表示他很意外:“怎么,幕后大BOSS派个说客还不够,终于要自己出来了?”
“大概是吧?”陶轩温和的声音从开启了环绕声免提的通讯器中传了出来,回响在通道里。
“我估计小陈也快把利害关系陈述完了,我再补充一下如何?”
叶修哀叹一声:“每次会议总少不了最后来一段补充一下,为什么现在我都逃不了这玩意儿?”
陶轩的声音带了些笑意:“确实就一会儿。”
叶修说:“你是总统你最大,有话说话。”
陶轩说:“叶修……其实你内心里愿意和我们站在一起吧?你不是个安分的人,你本来可以安稳地呆着任你的闲职,但你却去当了一个战术教员。因为那里是和平时期你可能接触到的最接近战场的地方。
“叶修,你热爱战争。你从心底里爱着它。如果不是这样,你在军校就不会创造性地提出‘爪字理论’。没有了战争你就不是你,没有战场的名将不是名将,而我会给你提供战争的平台,你以前带领嘉世在宇宙中所向披靡,你以后也可以!只要你为了嘉世征战,我发誓没有一个人能够威胁得了你的地位!”陶轩加重语气道,“叶秋!”
“哎。”叶修说。
“我言尽于此。”陶轩说完,挂断了通讯。
叶修看着陈夜辉收回通讯器,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问:“好像不太对吧?”
“什么不对?”陈夜辉问。
“刚刚陶轩他最后叫我叶秋……”叶修说,“我好像不该喊‘哎’的,我应该喊‘到’的来着……哎,真丢脸。”
一开始还认真听着的陈夜辉一副被噎着的表情,好半天才憋出话:“不管怎样,明天八点钟就是你的授衔仪式了,现在差不多是晚上十点,你还有十个小时的时间考虑。不用回酒店了,明天我会接你过去的,你今晚只能呆这儿,我会守着你以免你用任何方式自杀。”
“好吧,”叶修说,用大拇指指了指我,“那至少能把我的副官放了吧?他在这儿我觉得怪不安全的,对心态不好。”
陈夜辉笑道:“这当然没问题。你的副官虽然,呵呵,忠于你,不过他无关紧要。反正只要有需要,这么只小蚂蚁,我们随随便便就可以解决。”
这时,那个Omega青年已经被从栅栏里边送了出来,他赤裸着瘫倒在地上,足足两个多月的倒卧和臃肿的身材都让他双腿颤抖着难以站起。但他还是本能地竭力坚持着想要站起来。他没有再喊叫,而是梦呓般喃喃地说着什么。
叶修沉声对我下了命令:“月中眠,带他出去。”
我的手指始终没从扳机上移开。刚刚陈夜辉那番关于叶修可能的下场的话让我有了一种发自内心的恐惧,替我眼前的这个人。没错,我在害怕,害怕现在这位战无不胜的名将和活力四射的长辈,最终将变成……
我的目光移向了地上的那个Omega青年。而陈夜辉说,比那惨得多。叶修绝不会、绝不应该……我握紧了手里的枪,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应该现在举枪射击……向我的长官。
叶修说:“带他出去,月中眠中尉,这是命令。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
我感到我的嘴唇颤动着:“可是……”
“记得你以前说过什么话吗?”叶修说,“现在你留在这里就是我的累赘。放心我很仁慈的,以后你还是我的副官,你现在带他出去就行。”
这时陈夜辉笑吟吟地插了话:“秋帅,你真不值。你觉得那个Omega这幅样子,精神快崩溃,身心半残疾,就算出去了,在外面那环境能有什么好下场?”
“就算是死,他也要死在外面。”叶修低声说。
我最终听从了叶修的命令。把那个可哀可敬的青年小心托起来时,我听清了他的呓语。
“叶秋……上将……”他说,“杀了我……请杀了我……”
我的泪水再一次夺眶而出。他对叶修似是如此的崇拜与尊敬,如果没有这一场灭绝人性的灾难,我身后背的人或许本该是一个英姿飒爽的军人,本该在训练场上挥洒汗水、锐气奋扬。他坚韧勇敢,或许会成为一个军官,甚至能够超过我,更甚至可能到达叶修的地位。但如今他趴在我的背后,双眼茫然,呓语着乞求我给他一死。
我背着那个青年,缓缓走向地狱的出口。离开之前,我还是没有忍住回头看了看。
叶修和陈夜辉在通道里对峙着。陈夜辉抱着手臂略带嘲笑地看着叶修。从我这个方向只能看见叶修的背影。不得不说,叶修离壮汉的标准实在是差的太远。但身处地狱之中,面对着陈夜辉,面对着陈夜辉身后那一大团朦胧扭曲的黑暗,叶修稳稳地伫立着;他的身姿挺拔而坚定,仿佛全天下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打得倒他。他永远不会被打倒。
这时,陈夜辉的声音从通道中间远远地传过来:“想让你的副官想办法救你吗?死心吧,外面已经被装甲车和直升机围满了,还有宇宙战机和舰艇随时待命。十个小时,秋帅,不管你在打什么主意,现在的你,插翅难飞。”
“我为什么要插翅?又不是鸟人。”叶修说,“还有那什么,才十个小时啊?明天出席授衔仪式很累的,那我先睡会儿,到了时间你叫我啊。”
说着,永远不会被打倒的人自己就地躺平在了通道里。陈夜辉的脸一下扭曲了,而且在某一瞬间有加剧之势,据我判断,他可能是发现叶修居然已经睡熟了。这对叶修来说一向很容易。
把这一幕深深刻在脑海里,我转过了身,感到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充满了信心与希望。
我背着那位青年从“工厂”的大门出来时,还没来得及仔细感受一口外界空气的芬芳,就看见了壮观的一幕:层层叠叠的装甲车围堵住了所有可能的出口,夜空里布满了巡逻的直升机,这个小小的肮脏的“工厂”已被大军重重包围,为了一个肮脏的目的。
叶修,确实插翅难飞。
我一出大门就不知被多少种枪械瞄上了,后来,大概是因为陈夜辉的通知,装甲车群特地打开了一个缺口让我出去。走到外围,一个中尉从车里探出头,看着我背后的青年,有些警惕地问:“怎么回事?”
我面无表情地说:“枪决。”
那个中尉了然地点了点头,把头缩回了车里。
要了结这位青年,我甚至不需要找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只要不把血溅到别人身上,我或许还会得到赞许的目光,由于我是个军人,可能连警察也不会找上我让我赔偿生育机器——这就是这个疯狂的国家、疯狂的2985年12月15日。
但我还是寻了一个偏僻的地方结束了这位青年的生命。我没有能力救他,因为我的时间不多了。我想救叶修。就算不救叶修我也救不了这个青年:十个小时,据陈夜辉所说,如果叶修最后决定不受政府威胁,那么我也会死。他不是不能够治好,但医院不会收留他,也没有谁会为他提供住宿和食水,现在的嘉世,上天入地也找不到他的一线生机。让他保留最后的尊严,这是我仅能做的了。
但是,我不过是个中尉。我又能怎样救叶修呢?
我不得不承认我确实很没用。转眼间八个小时已经过去,天明已至,我不知道转过多少个地方,却仍然束手无策。说上天入地没有一线生机,叶修又何尝不是呢?
十余年的耳闻,两年多的相处,我太清楚叶修了。我从没有考虑过叶修在这个问题上真正向政府妥协的可能。叶修没法从“工厂”里逃出来,他总不能在授衔仪式上自己迈开腿往外跑,而如果他公然在新闻发布会上像一个殉道者一样反对陶轩,那么他的Omega身份将被公布出来,等待他的……我不敢再想下去。
那么现在唯一可能的生路就只有祈祷叶修作出虚假的妥协了,这样也算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但之后又该怎么办?只要叶修稍有异动,就是死无葬身之地的结局。整个嘉世,还有谁能救得了叶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