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新闻了。”方锐的声音有点低沉,“张佳乐怎么样?”
“没什么问题,但是执意要住院,也就住院了。”林敬言说,他透过玻璃窗看到张佳乐魔怔了似的看着天花板,眼泪顺着眼角滑下,然后悄无声息地隐没在鬓角处,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哭了。”
“黄少刚才知道了,”方锐长叹一声,“喻总监好像不知道,他一早的飞机,不过落地肯定就知道了。”
“嗯。”
“没事我挂了。”方锐说。“谢谢你照顾张佳乐。”
“不谢——”
林敬言的话还没说完,方锐啪地挂了电话。
黄少天精神恍惚地拍了一早上的戏,一条都没过,陈一冷冷地板着脸坐在镜头后看着他,喊了一遍又一遍的“卡”,眼看就要爆发,却还是忍了下来。
“休息一下。”陈一说。
黄少天长出一口气,这样肯定不行,他其实最担心张佳乐,担心他崩溃,昨天晚上打了那么多电话没接果然是有原因的,张佳乐这个人平时就比较敏感,他虽然嘴硬不承认,但是对孙哲平的感情瞎子都能看出来,黄少天又不瞎,早就默认他们一对了。
方锐走过来:“我有一个我觉得是好消息但是大家都觉得是坏消息的消息。”
黄少天烦得不行,他正好在拍一段打戏,抬脚踹了方锐一脚:“能不能好好说话?直说。”
方锐灵巧躲过:“张佳乐……上头条了。”
“啊?”黄少天一愣。
“他把一个造谣的记者都揍了,也不知道他怎么那么准,那个记者是华瑞日报的,就是最早造谣说孙哲平成植物人的那个,那个记者被张佳乐着实打坏了……”
黄少天“噗嗤”一声笑出来。
“那我就放心了。”黄少天站起身来,走出去两步又突然扭过头,“你帮我告诉张佳乐,我觉得他打得好!”
孙哲平盘腿坐在病床上,右手拿着一个苹果在啃。
“我爸终于走了?”
“嗯……”楼冠宁把门关上,屋里只剩下他和孙哲平两个人,现在是距离事故发生的第二天的午夜十二点整,孙哲平那暴脾气的爹终于肯回家去了,楼冠宁也终于松了一口气。“叔叔差点就弄死我了,今年过年要完,我爸肯定会当着你爸的面踹我。”
孙哲平啃苹果的动作一愣,也觉得要完:“我觉得同理,我爸也会当着你爸的面踹我,反正咱俩得被踹的。”
楼冠宁哭笑不得,连忙岔开话题:“我和你说个事儿。”
“我手的事情?”孙哲平冷冷抬头。
“不是。”楼冠宁摇摇头,现在提这件事情不是向枪口上撞么。“是张佳乐的事。”
“他知道了?”孙哲平一怔,继而一想,这件事是怎么都瞒不住的,他有点后悔没有第一时间立刻告诉张佳乐了,现在肯定是谣言齐飞,那些记者为了博眼球什么都敢报道,叶修曾经隐退了一段时间还谣传叶修死了的都有。
孙哲平已经开始思考,是不是已经有媒体报道他被砸死了啊?
“知道了。”楼冠宁的表情有点一言难尽,指了指地板。
“啊?”
“在楼下病房躺着呢。”楼冠宁说。
孙哲平乐了。
“怎么了?着急得都生病了?”孙哲平咬了一口苹果,汁水差点溅到楼冠宁脸上,“他肯定要作妖的,但是估计我家老头在这儿,他不敢过来,也过不来。”
“他是作妖了。”楼冠宁把手机递给他,“打人了,把华瑞记者鼻子打骨折了,已经上头条了。”
孙哲平吓得差点把一整个苹果咽下去,他叼住苹果,单手接过手机,屏幕上的红字新闻果然是张佳乐打人,配图配得一言难尽,张佳乐的那个小身板孙哲平是知道的,单薄得一点肌肉没有,肋骨是可以摸着差数的,不过是仗着不算矮骨架又不小,拍得看着也不算瘦弱。
“挺凶的。”孙哲平把手机放下,右手拿着苹果,“等会儿会不会揍我?”
楼冠宁想了想,他觉得他也不知道。
“啧啧啧,这个表情,这臭脾气。”孙哲平品头论足一番,将张佳乐打人事件所有的配图全都保存了下来,选了一张威风的设置为了手机桌面。
“差不多行了,我打电话让他上来吧。”楼冠宁说。
“等下。”孙哲平想了想,“明天吧,就明天,你帮我约一下肖时钦,我有事情和他商量。”
“嗯?”楼冠宁一愣,这是什么八竿子也打不着的奇怪组合?肖时钦是业内做危机公关的高人,楼冠宁刚开始还觉得有点不理解,一想到张佳乐现在满天飞的负面评价立刻就懂了。
楼冠宁是一时间真的没有反应过来——因为孙哲平对自己的负面新闻和评价是向来不理的,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和公关寻求合作。
“真的有事。”孙哲平啃完最后一口苹果,啪嗒把苹果核扔进垃圾桶,“让张佳乐上来,然后你在门外等会儿再走,我现在这么虚弱,他要是真揍我,我可真就彻底告别演绎事业,成为植物人了。”
果然孙哲平是了解张佳乐的,他进了病房看见孙哲平大爷躺在床上翘着二郎腿,像只大猫一样安逸自在,张刺猬立马扑过来就要扎人。
拳头刚伸过来就被孙哲平右手攥住,顺势一拉,张佳乐只觉得天昏地暗,整个人咣当一下就被拉着躺在床上了,枕着一个硬邦邦的东西,他觉得磕得他头疼,扭头一看,正是孙哲平的胳膊,肌肉结实得捏不动。
这是怎样的差距啊,张佳乐咽了咽口水。
“这么点个拳头,”孙哲平有点好奇地抓着张佳乐的拳头,他手掌很大,手指又长,几乎可以整个将张佳乐的拳头包裹起来,“还会打人了?”
张佳乐翻了个白眼:“……”
“打得好。”孙哲平单手无法鼓掌,拍了拍床铺,然后笑眯眯地看着他。
张佳乐一下子就软了下来,孙哲平的左手手腕包着纱布,看上去就像个木乃伊一样,沿着手腕向上,整个左臂都是被划伤的痕迹,甚至额头处还缠着纱布。
“疼不疼?”张佳乐坐起来,小心翼翼地摸了摸纱布的边缘,然后飞快地收回手。
“你疼不疼?”孙哲平扯着他的T恤衫让他整个人360度转了个圈,“看看你脏的,这么大个脚印。”
孙哲平的手心温暖又有力,按在张佳乐的脊背上,带着一股暖流。
“下次打架……”孙哲平用力一捏他的腰。“多带几个人。”
VIP的病房电视可以播放电影,孙哲平靠着床边,张佳乐窝在他怀里,屏幕上在播放着《长安长安》,孙哲平那时候才二十岁刚出头,眼角眉梢都写着两个大字:年轻。
配乐悲而不哀,每一个音调起伏,都宏大得在天地间不断回响。
孙哲平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屏幕里当年的自己,觉得好像在看另一个人一样,打戏的一招一式带着凌厉的掌风,目光锐利如剑光,他看了看自己的左手,再抬头看看屏幕,微微皱着眉头。
那样锐气而狂傲的角色,他再也没有机会演了。
张佳乐太困了,他整整四十八个小时没有合眼,很快靠着孙哲平睡着了,他小心翼翼地扯着孙哲平的衣角,脑袋缩起来,收起刺的刺猬全身都软绵绵的,捏一把也全无反应。
好捏。
孙哲平也合上眼,沉沉睡去,而这时大屏幕上,陆晚棠的刀锋上鲜血如雨珠一样滚落,滴滴答答,沉重的刀锋砸在地上,在黄沙满地的大漠之中划开鲜红的印记。他没有回头望过去,林郊在千里之外沉睡,而他踏出的每一步,都在他的梦里开花。
“哪怕的天塌下来,陈一也不会放人离开剧组。”黄少天曾以为这句话是运用了夸张的修辞手法,但是事实证明,这真的只是一个简单、概括精准的陈述句。句子中的主人公是神奇的陈一导演,在C市山里拍戏中途经历了几次小型地震,仍然没有动摇信心,在剧组人员吓得不敢在山上待着的时候,毅然决然地封锁了下山的路,强行让大家静下心来拍戏,终于在一片哀嚎中结束了《白玉老虎》全部的拍摄任务。
杀青的那一刻,无数的剧组人员泪流满面失声痛哭,和每一次陈一的电视剧杀青时的场景一模一样,每次大家都发誓要逃离陈一的魔爪,每一次又都哭唧唧地喊着陈导我爱你我再也不要离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