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眼泪婆娑地道,“太子是皇上唯一的血脉,绝不能落在这些人手里。榆阳,你……你救救太子。”
长公主当下就有种不大好的预感。
她愣了好一会儿,才道,“太子是我亲侄儿,若能保他安然无恙,我自是在所不辞,皇嫂要我做什么,只管吩咐便是。”
皇后得到长公主的许诺,方肯起身,抹了抹泪,将身上携带的凤印交给她,“他们想要的不过是我和太子的命,不会紧追着你们。昭儿……”
她顿了顿,像是有些不忍。
然而思量过后,还是说出了那个对于长公主和沈昭来说近乎残忍的请求,“昭儿和太子年龄相仿,身型相似,我想让昭儿扮成太子的模样,随我一起引开他们。你寻机会带着太子离开这里,去找救兵。”
长公主闻言,霎时间仿若掉入冰窖,全身冷得发抖。
皇后这分明是要让她儿子替太子去死!
她下意识就要拒绝,可看到皇后眼中的乞求时,她发现她根本拒绝不了。
她尚且还年幼时,母妃就因娘家造反自缢身亡,父皇因此厌恶极了他们,把兄妹二人丢在冷宫后,就再不闻不问。
宫里的人又惯来喜欢攀高踩低,见父皇这样,便知他们大约是再无翻身之日,也没人把他们当主子看,挨打被骂、食物被占,都是常有的事。
有一次,皇兄病倒,她实在饿得狠了,就壮着胆子偷拿了个肉包回去想与皇兄分了吃,哪想不巧被宫人发现。
那宫人刚好输光了月钱心情不好,又喝醉了酒,一气之下拿着棍子便往她身上抽去。
以往挨打时,都有皇兄护着,她即便会受些伤,却也不会太严重。
那一日没了皇兄护着,她根本无处可躲。
就在她以为自己大约要被打死时,是当时正被父皇偏疼的皇嫂迷路路过,从宫人手里救下她,又让人请来了御医,才保住她和皇兄的命。
后来,也多亏了皇嫂相助,皇兄和她才能一步一步走出冷宫,走到如今这个位置。
而今皇嫂跪在她的跟前,乞求她救救她儿子,她又如何拒绝得了?
她心底不舍,却到底还是退了一步,“我是昭儿的母亲,怎么能在这个时候丢下昭儿自己离开?娘娘……娘娘可以让别人带着太子去找救兵。”
她能理解皇后为保太子多一线生机,让昭儿代替太子引开贼寇的决定。
太子是君,沈家是臣,皇后又对她有恩。
她纵然再不舍得、再不愿意,也不能拒绝。
可若要她在这个时候丢下儿子自己离开,她是万万做不到的。
皇后红着眼道,“我知道这样会对不住你和昭儿,但我实在别无他法。榆阳,你是太子的亲姑姑,又向来疼爱太子,我只放心把他交给你一人。”
眼看着外头已经有贼寇冲进保护圈,外头侍卫再也抵挡不住,长公主终是深吸了一口气,接下皇后手中的凤印,头也没回地下了马车。
她回到自己马车时,奶娘正抱着昭儿和太子坐在角落瑟瑟发抖。
两个孩子明显知道发生了变故,也没有吵闹,只听话地乖乖坐在奶娘怀中。
看着昭儿懂事的模样,她眼眶蓦地一红,拼了命才忍住想要去抱他的冲动,让奶娘帮他换了太子的衣服,把他送到了皇后的马车上。
说到此处,长公主眼底都有些湿润,简宁将手中帕子递了过去,没说一句话。
她虽不认同长公主的做法,却也不能说长公主忠君知恩是错,更不好去评说先皇后的所作所为。
只是这件事情,对那时尚且还很年幼的沈昭来说,实在太过残忍了些。
她有些心疼幼时的夫君。
待长公主心绪稍稍平静些,简宁才又问,“后来呢?夫君是怎么活下来的?”
听得简宁所问,长公主苦笑摇了摇头。
她也不知昭儿是如何活下来的,只知她安顿好太子,片刻也不敢耽搁的带着官兵回来时,山上只剩了弥漫在空气中的血腥味和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尸体。
陛下和沈堰得知消息,几乎派人踏平了劫匪的老窝,也只找到了皇后的尸体,沈昭却不知所踪。
皇上心中愧疚,下令无论如何都必须找到沈昭。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他们找了三年,终于打探到了沈昭的消息。
当年他逃出去后,流落到豫州的一个小镇上,被一对年迈的夫妇所救。
那对夫妇膝下无子便收养了他,没隔多久,又带着他去了梁州的一个小镇。
长公主放下所有,马不停蹄往梁州赶去。
她记忆中白白嫩嫩的儿子早已变了模样,那么一个小小的人儿,正搭着凳子站在灶台边熬药。
见她来,只陌生而客气地问,“请问夫人找谁?”
长公主一瞬间如遭雷击。
三年未见,她的儿子……竟不认识她了。
“徵儿,是有客来了吗?”
屋里头的大人许是听到动静,闻声走了出来。
那是个五十多岁的妇人,穿着一身粗布麻衣靠门站着,她面色极差,一看便知已是病入膏肓。
妇人在看到长公主时,明显愣住了。
沈昭见到妇人,忙地放下手中蒲扇过去扶住她,担心地唤了声,“祖母。”
她回过神来,朝着沈昭安抚笑了笑,温声道,“我没事。”
说罢,又请了长公主几人进屋。
长公主原还担心非亲非故,收养沈昭的那对夫妇会苛待于他,然在看到沈昭对妇人的态度时便知道,这妇人这些年待他应是极好的。
她心里头这才宽慰许多,随着妇人进了屋子,又细细询问了关于沈昭的种种。
越听,心里头便越是愧疚。
当年妇人遇到沈昭时,他全身都是血,就倒在他们村口的小溪边上,奄奄一息。
妇人见他年幼可怜,便把他抱回了家,又请了大夫为他诊治。
好在他伤势虽重,却也没至于要了性命,昏睡了两日过后,便醒了过来。
她原是想将他送回家的,哪知他竟什么都不记得了。
大夫说许是因为年岁太小,又经历过大的变故受了惊吓,让他们不要着急,或许过上些日子就会好了。
夫妇二人膝下无子,便干脆将他养在了身边。
长公主听完,心似被什么揪住一般。
她甚至不敢去想,也不敢去问,当年才五岁的他到底是怎么从尸山血海中逃出来的,又受了多少疼痛苦楚。
好在现在终于找到了他,长公主只想把儿子接回去,好好补偿他。
沈昭却是想也没想地拒绝了她,“祖母身体不好,我只想陪在他们身边尽孝。”
长公主忙道,“我们可以把他们也接回去,请御医为她调理身子。”
然而即便是她提出了这样的条件,沈昭依然没有同意。
恰那时京中又传来消息,说太子和珺儿不慎从假山跌落,太子为护珺儿丢了性命。
她没办法,只能先放下这边,一个人回了京。
本是想着来日方长,她以后多来看看他,等母子二人关系好一些之后,再接他回京也是一样。
哪承想,她前脚离开梁州,夫妇二人后脚便也搬离了梁州。
自那以后,再无他们的音讯。
这样一晃又是八年,等再见到沈昭,却是在京城。
圣上于曲江设琼林宴那日。
第57章 劝说
琼林宴上, 新科状元状告慎国公侵占良田, 结党徇私,并当众将一应的人证物证俱都呈了上去, 让慎过公辩无可辩。
慎过公乃是愉妃的亲兄长。
自皇后与太子去世后, 今上就开始心灰意冷,一心只想求仙问药,不问朝事,不理后宫。
唯一能在他跟前露脸的, 也只有与先皇后长得有几分相似的愉妃。
这些年愉妃可谓是独得盛宠,连带着娘家也逐渐势大, 便是连长公主也不敢妄动。
人人都在说这新科状元可真是胆大包天,也有人悄声叹息, 说这位连中三元的状元郎怕是脑袋不保了。
长公主却在听到新科状元的名字时愣了好一会儿,之后便让人加急备了马车, 匆匆忙忙往曲江行宫赶了过去。
那状元姓周,名徵, 祖籍豫州,后迁至徽州。
长公主记得清楚, 当初她儿子沈昭就是流落在豫州, 才被人捡回去的。
而捡他回去的那户人家, 正是姓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