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香之后, 萧挽澜和谢岚又跟着明净大师回到大雄宝殿前敬香。
三根香拿在手里都觉得沉, 可萧挽澜还是恭恭敬敬地给佛祖敬了香, 又跪在大雄宝殿里的蒲团上诚心诚意地磕了三个头,求佛祖保佑她考中女试。
谢岚在军中手握生杀夺于之权,向来奉行“人定胜天”,对于求神拜佛并不看重。今天待萧挽澜过来,也就哄哄她,让她求个心安罢了。
但看萧挽澜这样规规矩矩地拜佛, 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样,他就也跟着拜了一拜。
要是真有九天神佛,谢岚想要求自己同萧挽澜的一段姻缘。
……
禅房里燃着一支檀香,烟雾袅袅腾起,又渐渐消散。
宋衍亲自给坐在自己对面的慧觉大师倒了一杯热茶。
慧觉大师已至耄耋之年,面孔清瘦,眉须皆白,手里捻着一串佛珠,或许是因着唇角都带着一丝浅笑,看上去极为地慈眉善目。
他并没有急着去喝那杯茶,而是同宋衍道:“寺里的斋饭,宋施主吃的可还习惯?”
宋衍自己端了一杯茶来喝,淡淡道:“尚可。”
慧觉大师看了他一眼,说:“上次那盘棋,你我还未较出胜负。今日本想请宋施主将那副残局下完。不过宋施主看上去倒有几分神思不属的样子,还是改日再下吧。”
宋衍淡淡的“哦”了一声,“慧觉大师如何觉得我神思不属?”
两人面前就是棋盘,宋衍将装着黑白棋的两个棋笥一左一右摆在身前。
他一手执黑,一手执白,似是想也不用细想,将棋子一个个摆在棋盘上。
很快,上次没下完的那副残局就被他摆了多来。
两人最后一次下棋还是数月前的事。
那日宋衍有事先走了,留下这副残局,慧觉大师还让小沙弥在棋谱上画了出来,之后自己看了不下几十遍,琢磨下一步棋该如何走。
久而久之,也就记下了。
宋衍那日走的匆忙,今天他就这般信手一摆,居然和自己记下的那副残局一子不差。
慧觉大师心中也不免惊叹,摇头叹道:“比起你父亲,宋施主可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呐。”
宋衍手里捻着一颗白字,笑了笑说:“轮到大师落子了。”
禅房里很快安静下来,只听得见棋子落在棋盘上的声音。
待双方都落了七八个子后,慧觉大师凝神盯着棋局好半晌,手里那枚黑子却迟迟没落下来。
许久之后,他将那枚棋子丢回棋笥里,洒然笑道:“是老衲输了。”
宋衍原本开口想说些什么,可他还没出声,就听得外面传来张故之故意压低的声音。
他在外面禀报道:“大人,公主同武安侯世子寻过来了。”
宋衍凝神一听,果真听见萧挽澜的声音好像由远及近。
他立刻从罗汉榻上站起了身,同慧觉大师告辞。
慧觉大师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哈哈一笑道:“今日下棋是老衲输了,不过老衲也有赢的地方。宋施主既然心不在这,多留也无用。有人来寻你了,就快些去吧。”
宋衍又恭敬地朝慧觉大师告了声退,这才出了禅房。
萧挽澜和谢岚在大雄宝殿拜过佛祖之后,又去大雁塔那逛了一圈,这才过来找宋衍。
本以为还要等他一会,没想到还没走到慧觉大师的禅房,宋衍就出来了。
萧挽澜见着他,忙快步过去,笑盈盈地问:“先生,你好了吗?”
宋衍此刻正站在禅房门口的石阶上,比往日还要高一些。
他垂眸看了眼正仰头望着自己的萧挽澜,露出一个极为浅淡的笑容,略略点了一下头。
萧挽澜眨了眨眼睛,有些好奇地问:“那你们聊了什么?礼佛么?”
她见过宋衍刑讯犯人的模样,半点都不手软的,看上去可不像是信佛的人。
“下棋。”
宋衍笑着回答了,顿了一下,又问:“你这样不累吗?”
头上还带着幕离,这样仰着头自然是累的。
经过宋衍这一提醒,萧挽澜才觉得脖子有些发酸。
她晃了晃脖子,往后退了几步,这样看宋衍就好了一些,笑了笑就说:“我和阿岚还要去看后山的连理树,刚好要往这边走,所以就过来寻你了。先生,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
宋衍听出萧挽澜话里的殷勤,看来这也不是她嘴里说的“路过”,分明是特意来寻他。
他淡淡一笑,就顺着萧挽澜的话道:“回去尚早,我就同你们一起去看看罢。”
后山其实称不上是山,只多是个小山包。
上山的路却用青石砖一块块铺就,看上去像是特意为游客设置的。
来往也有不少香客,不过多是青年男女,看梳妆打扮,大多数女子还未嫁人。
山脚下还有一个小摊子,周围围了不少人。
萧挽澜有些好奇,想要往人群里挤进去看看,却被谢岚给一把摁住了。
他生得人高马大,一眼就看清楚了卖的是什么,告诉萧挽澜道:“是买红线的,还有木雕制成的牌子,将两块牌子绑在一起,写上名字。估计就是那去挂在那刻连理树上的。你就别往里挤了。”
萧挽澜一听,反倒是更来兴趣了,兴奋道:“来都来了,我们也买几个来玩玩吧。”
“几个?”
谢岚语气古怪,“你这是要给自己求几段姻缘啊。哦,我倒是忘了,你前段时间愁嫁都愁出病来了,是该多挂几个。总不能在顾疏那一棵树上吊死。”
萧挽澜扫了谢岚一眼,抬起脚又往他的靴子上恶狠狠踩了一脚,愤愤道:“你还说,你还说!那我和先生一人一个,你别来就是了。”
谢岚嗤之以鼻,“这些骗人的把戏,你也信。”
萧挽澜气急败坏,理都懒的理他,转头同宋衍说:“先生,我们玩,别管他。”
她怕宋衍拒绝,还不等宋衍说话,就一把拽住宋衍的袖子,拉着他往人群里挤。
摊位前多是未出阁的少女,刚才就有人注意到了宋衍和谢岚。
这时候见到宋衍被萧挽澜拽着过来,纷纷都朝两人看过来,不过更多的是看宋衍和后面抱着手臂信步跟过来的谢岚。
不知是羞怯还是避嫌,有几人挨得近的少女甚至下意识往旁边退了退,给宋衍和谢岚让出了位置。
萧挽澜也借了这两人的光,挤进去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她这时才看清楚了摊位上摆着的东西,一根红色缎带一两银子,两块木牌居然也要一两。
就这个居然还有名字,只见铺着的正丹纸上写了一行字,“赤绳系定,永结同心”。
萧挽澜脑子里这时候也想到了谢岚那句“骗人的把戏”。
不过看着周围满了人的阵势,这显然还极为受欢迎。
今天算是长见识了,从刚才请香,到这个卖赤绳,寺庙里的钱可真是好挣啊。
她松开拽着宋衍袖子的那只手,去选了两根红色缎带,又挑了四个木牌。
正打算学别人将打了孔的木牌系在缎带两头,就听得旁边一个少女掩唇一笑,凑过来小声和她说:“姑娘既然是和心上人同来,共用一对就是了。”
心上人?
萧挽澜瞬间就明白了她说的是谁。
这可真是误会。
她脸色立刻涨得通红,连忙摆手道:“他是我先生……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少女先是一愣,之后看向他们的目光反倒是更加意味深长了。
萧挽澜顿时有了一种越描越黑的感觉。
先生和女学生……这样常出现在时下风月话本子里的组合。她头上还带着幕离,显然是不想有人认出。
这样的情况下,和一个身份是自己先生的男人一起挂“同心牌”……越极力否认,不就等于在掩饰。
“还是我自己来罢。”
大概是发现了萧挽澜的尴尬,宋衍伸过手来从她手里抽走了那根缎带,自己将两块木牌系在了一根缎带上。
他的手指修长灵活,系这个看上去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虽然有宋衍解围,萧挽澜脸上还是热辣辣的烫,根本不敢抬起头来。
不知道是不是她听错了,刚刚她好像分明听见了宋衍低笑的声音。
仿佛带着胸腔的震动,声音低沉浑厚,简直让人皮苏肉麻。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紧张和尴尬,萧挽澜握着那根红缎子,对准木牌上的洞眼,穿了好几下,都没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