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拜、赐坐,再寒暄几句过后,刘颐便觉得无话可说了,但那王皇后依然笑意盈盈的望着他,使他不由自主的警惕起来,谁知下面王皇后说的话倒是真心把他唬了一跳。
王皇后赞叹道:“好一个玉树凌风的男子汉!我这遭给你说的事倒是便宜了那姑娘了!”说着拿起桌上的茶杯浅抿一口,对着刘颐狐疑的眼神微笑说道:“大殿下年纪也不小了吧?该是有个王妃在身边照拂着了。前几年你在京外,我难尽后母之责;如今你回来了,我给你看了一家姑娘……”说着看刘颐似乎要启口拒绝,便连忙加了一句,“本宫也不敢鲁莽行事,所以昨日找陛下商量了一下,陛下也说他满意的很呢!”
居然搬出皇帝来压他,刘颐顿了顿把到口的拒绝之词吞下肚去。任凭他千想万想,也没想到王皇后叫他来是为了给他娶位王妃,不过掉转头来想想,王皇后此举也是想一石二鸟:一是给他娶的姑娘虽然不一定是王家之女,但也必定是与王皇后交好的人家的女儿;二就是大皇子有了正室,三皇子再娶也显得刘蒨尊敬兄长、懂得礼数。
王皇后这是筹划着给王家出个成怀王妃吧?没准还想着能成了下一任国母也未可知。
刘颐心中冷笑,颜面上却依然平缓如初,只是带了些为难之色,推辞道:
“多谢皇后的一番好意,只是,您想必不知道,我在恪州时也娶过一门王妃的,只是,”说着眼里带了些忧戚之色,“臣居于南山,后山是悬崖峭壁。王妃上山游玩,一时不慎,落崖殒命了。”
“王妃虽然伴臣时日不多,但臣很是惦念她。现在不过几年便要重娶一门进府,不光委屈了人家姑娘,更是让臣对不起昔日贤妻啊。”
不得不搬出你来了。刘颐一边做出悲戚之色,一边心里暗暗对着那位“殒命”的王妃抱歉。
谁知王皇后叹了口气劝解道:“我也知道这事情,说到底还是那孩子没有福气,享不了齐天之福。如今昔人已逝,你如此深情已经算对得住她,若她还在世,怕也是心疼你至今一人茕茕独立。再说陛下与我看中的那姑娘,对你也是一片深情,嫁与你已经是她一生所愿,何谈委屈?”
说着笑问道:“说了这许久,你也不问问本宫,陛下为大殿下看中了谁家女儿?”
王皇后宣他来之前就查了查这位恪王妃的事,虽然不大清楚具体情形如何,但并不把这女子放在眼里,心想这女孩儿去世的早,刘颐与她能有多少情谊?再说有情谊又如何?皇家子孙哪个定下的婚约是凭情谊二字成的?
刘颐还欲推辞,王皇后又安抚他道:“年轻儿女家,总是不好意思的,本宫虽是宫里的老人,但也明白你们小一辈儿脸皮薄。你羞问是谁,我便说与你听,莫说这闺女配不上你,如不是我家刘蒨与人家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我可是早撮合了他两个。要说起来,这姑娘你也是见过的,算是京城里一等一的美人儿……”
刘颐有一搭没一搭的听她说着,只欲昏昏沉沉的睡过去。头脑模糊间,只听清了两字:刘蒨。
他忽的想起前几日碰面时刘蒨与他最后说的那句话:舍弃你之前,先得把我舍弃了。
又想起许多年的那一个弥漫着酒香的月夜,他嘟嘟囔囔的跟自己说,你要什么?我全都给你。
脑海中又浮起那块碎了的恪王玉佩,边角的裂纹被磨得圆润,分明就是有人把它长期珍藏在身上的原因。
刘颐忽的觉得害怕。几年前他能够把持住自己的神思,不为所动;刚回京城,刺杀襄王失败后,他也能平静的把玉佩还到刘蒨手中,心无起伏;然而几天前,刘蒨温润的声音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他明明白白的觉得自己的心骤然急促的跳了起来。与其说是迁怒刘蒨,不如说是害怕这种感觉,所以才夺门而出,离开了烟雨阁。
至于害怕什么,他心里也有个大概,他也清楚若是刘蒨对他依然抱有几年前那夜说出的想法的话,他必须动手斩断一切可能。刘蒨有此想法就已经是错误,他若是……若是反爱上自己的兄弟,那便是足以挫骨扬灰之错了!
王皇后说什么?成婚?刘颐恍然从混沌的神思中拉出一丝清明。
若是成婚的话,他二人就再无可能了吧?刘蒨也就能死心,他也就不用再害怕自己背弃人伦、道德了吧?
王皇后看到刘颐忽然抬头目光炯炯的看向自己,不由得吓了一跳,一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好。”刘颐沉声答道。嗓音沙哑,却坚定果决。
他见王皇后愣怔着,估摸她还没有听清他说的话,便又重复道:“好,一切单凭父皇与皇后安排。”
王皇后这才回过神了,意识到刘颐说了什么不由得喜上眉梢。
“哎呀呀,我就说嘛,你这孩子通晓事理,懂得陛下与我的一片苦心……”
“只是是谁家的姑娘?”成婚可以,但与谁成婚便得细细斟酌了。刘颐心下盘算着,决计不能让恪王妃的位置被王家占了。娶冯家的女儿皇帝一定不会同意,但也绝不能让其他外戚把女儿安插到他的恪王府里去!
“你也是认识的呀!我听说前几天她不是还求着自己的哥哥跟你们一起去西北了么?就是宗正卿徐朗的女儿徐子鸢呀!”王皇后乐呵呵的说:“我听说你们在那小县城里遇刺的时候,那孩子一心只顾护着你呢!”
居然是徐子鸢?!刘颐心下惊奇,这却是他没有想到的。说起遇刺这事,刘颐心头火起:事情到了最后,居然变成暴民袭击大殿下,县太爷和押送粮食的许惠舍身忘死救了殿下!反正无凭无据,随得他们怎么说。但若不是子鸢护他周全,现在恐怕就变成了“大殿下车架遭遇暴民,不幸身亡”了!
刘颐愤懑之下更是惭愧,子鸢待他不薄,这许多天相处居然全然没在意她对他的心意。
“那孩子很喜欢你。还是宗正卿亲自来跟本宫说这门亲的呢!”
一时间思绪百转千回,刘颐只是抬头轻轻应道:
“好。”
事情进展如此顺利,自然是应该趁热打铁。王皇后便赶紧催促着去报给皇帝一声。与皇帝、皇后用完午膳,眼看事情已经定了九成,刘颐便躬身倒退出来,王皇后还在他身后叮嘱道,一定要去长寿宫跟老太后报个喜,让老祖宗也高兴高兴。
刘颐一边面色如水,沉静如常的走在长廊中,一边心中暗忖,王皇后心细如此,为了不叫他后悔,肯定已经先派人把婚事去告了皇祖母。但即便如此他也是要去一趟长寿宫的,毕竟这宫里唯一为他的婚事真真切切的高兴的,只有皇祖母了吧?
椒房殿果然早早把消息传了过来。皇祖母听闻了这个消息,病容上添了不少喜色,见他来了更是喜不自禁,拉着他的手倚在床边,直是看也看不够。
安容姑姑在一边打趣道:“大殿下成婚,老祖宗比大殿下还等不及呢!”
老太后也不恼,眼里蓄满泪花,打心眼里为孙儿高兴。说了会儿话,老太太想起什么似得,直嚷着让安容姑姑把柜子深处那个首饰盒摆出来。
首饰盒被放在榻上,老祖宗哆嗦着手拿出贴身放着的五彩凤纹锦囊,倒出一把小钥匙,开了那首饰盒。
首饰盒中铺着几层上好的冰蚕绸,上边盖着一方万鸟朝凤的祥云帕子。老太后将那帕子拿开,露出一环冰青色的玉镯。
她取了玉镯放在手心,爱惜的抚弄着。这是难得一见成色极好的冰青玉,因为其珍贵非常、普天之下只有六宫之主才有这么几件,因此也叫作凤玉。她摩挲着玉上的纹路,指给刘颐看。
“看,这玉上的纹路可谓造化神圣啊!”
果不其然,这玉镯外边这面自然形成的纹饰如同一只凤鸟翱翔于天、首尾相衔。精妙之极,果然不是人间工匠所能抵的。
老人家又把玉镯里侧指给他看,那里用小篆刻着八个字:
死生挈阔,与子成说。
刻迹笨拙,但笔画中可见其心之坚定、情之悱恻。
老太后将那玉镯往他怀里一塞,说道:“给孙媳妇儿的!”刘颐连忙推回去,老太后却不依,一个劲儿的要他先收下,最后还是安容姑姑来说:“老祖宗,咱们先放在这里,等大殿下大婚时候,带着王妃一起来见您,您再把这镯子赏给人家姑娘岂不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