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根本无所谓什么生日不生日,还不都是越过越老,”翁川皓故作轻松道,“再说了,我也不知道你的生日。”
池逍垂下眼睑:“我也不知道我真正的生日是哪一天。”
翁川皓的心里蓦地一窒,他想起了中午在病房外听到的祖孙谈话。
“大概是六月的某天。”池逍补充。
他身份证上的生日6月29日其实是被福利院捡到的日期,那时还未满月。
翁川皓点点头:“那以后六月的每一天都给你过生日好不好?”
“你傻不傻,”池逍终于笑了下,“我也不在乎这种东西。”
回病房的路上,池逍仍边走边问:“你过来怎么不先给我打个电话……”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他的手机昨天傍晚就没什么电了,后来因为两人之间的小误会连充电都忘了,等接完江叔的电话,再向李姐说明,并匆匆忙忙地离开,恐怕早自动关机了。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关机,”池逍连忙解释,“昨天忘充电了。”
“没关系,”翁川皓看了池逍留的字条就觉得他是为别的事离开,要是真生气才走,根本一句话都不会留,“这种情况我肯定要过来的。”
“那你怎么知道我回老家了?”
“我一早去了你工作的地方,然后联系了你的老板。”得知实情的翁川皓立刻叫了车赶来。
池逍“哦”地应了一声。按原计划今天他是要和李姐等几个同事一起去摄影棚的,李姐他们估计早就开始工作了,而且自己的缺席必然给他们增添了麻烦;想到这些,池逍一阵歉疚。
“他们会理解的。”翁川皓了然于他的想法,天灾人祸谁都无法预料。
后来,池逍去找主治医生谈话,翁川皓留在病房照看冯淑兰。
冯淑兰知道他和自家外孙的事,只不过一直没有和这个年轻人面对面地摊开来说。
然而有些话如果一直不说,可能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翁先生,谢谢你。”冯淑兰请他坐下。
“外婆,应该我对您说谢谢,”翁川皓迎着她的视线,彼此心照不宣,“我也应该像您道歉,没有早点说明我和池逍的事。”
冯淑兰的身体虚弱,说话很轻,翁川皓将头向她那边靠近一些,听她继续说下去:
“我只希望你们以后都好好的。就算没有血缘关系,他也是我家唯一的孩子……他心眼实诚,不会说好听话,但对谁好是不计回报的。”
“我明白,我和他说好了,我们会一直走下去。”翁川皓面对老人时与在池逍面前一样的真诚。
“嗯。”冯淑兰有点累,但表情是放松的,慢慢阖上眼休息。
翁川皓帮他盖好被子,再将床头柜上的保温瓶接满热水。
池逍见过医生后,心情一直很低落。
那晚,他又走到医院的花园。
半圆形的月挂在天边,洒下淡淡的清冷光辉,花园周围只亮着一盏白光的路灯,四处昏暗。木架上的绿植在夜晚看不清颜色,只见黑黝黝的一片,显得有些阴森。
“晚上会不会冷?”翁川皓跟着他过来。
“没事。”池逍不太愿意说话,低头看自己的脚尖。
“要不要这样靠着我?”翁川皓从后面环住他,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什么?”
“这样可以放松一些,”翁川皓说,“人不就是这样吗?你觉得撑不住的时候,就放心地往后靠,我会帮你撑着。”
“你——”听出了言外之音,池逍吸溜下鼻子,“你怎么这么会说漂亮话?”
“这可不是漂亮话,”翁川皓的手臂收得更紧,“我还没说完,如果我也有撑不住的时候,就靠着你,到时你可要撑住了,别让我栽地上啊!”
“嗯。”池逍红了眼眶,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但是不敢再说话,他怕一开口自己的声音会因哽咽而变得奇怪。
翁川皓也托周晔在滨都找了肿瘤病方面最权威的医院询问,得到的答复大体上差不多,冯淑兰的病由于是晚期,不可治愈,无非是时间早晚的问题。池逍也不希望采用过激的治疗手段,让老人受太大苦。
翁川皓在滨都还有工作,不能长期停留,他与池逍商量:“我觉得还是要尊重你外婆的意愿。如果她想来滨都,我会找最好的医院,我们家也收拾好,状态好的时候,可以住家里。如果她不希望离开A城,你就好好留在这里陪她,其他事都不要操心,我会经常过来看你们。”
互通心意后,翁川皓觉得即使无法天天见面,他们也是始终在一起的。
池逍认为他考虑得周到,打算找个机会问问外婆。
翁川皓走之前那天,陪池逍去了趟超市。他喜欢这座安静的小城,只是在这样的情境下回来,多少有些伤感。
返回医院的时候,天色已经转暗,路上人也不多,两人不自觉地牵起了手。
拐进大门,又经过一段布满树荫的小路,池逍发现住院大楼前的路灯下隐隐约约站着一个人影,他的呼吸不由加快。
等他们走到跟前,那人也转过身来。
池逍呆望着几步之遥的中年男人,慢慢张开了双唇:“爸。”
第46章 父亲
“好久,没听到你这样叫我。”男人微笑着说。
池逍有两年没见过父亲了,也就是他的养父。
当年一度和对方的关系闹得很僵,尤其是母亲去世以后,他把自己家庭悲剧的原因全推到了父亲身上。
母亲曾经是小学老师,如果没有离婚,也许不会热衷于支教,就不会遇到泥石流……
有好几年他连一声“爸”都没叫过。
年龄大点以后,他没那么叛逆了,对一些事的看法也渐渐改变,变得能够理解,并懂得包容;但破碎的关系难以在朝夕之间修复,两人的相处,始终带了些别扭。
两年前得知自己和他并无血缘关系的事实,池逍的心情更复杂了。
曾经冲他发过的火、闹过的脾气和冷言冷语……这个男人毫无怨言地一一接下了,可实际上人家根本不欠他,白白养了他那么多年。尴尬、感激或是歉疚,他的心里,五味杂陈。
池父知道冯淑兰不愿看见自己,并非无法原谅,而是看到他会想起池逍死去的养母。他不想给老人添堵,于是把池逍单独叫到外面,两人在街边散步。
路灯下,池逍发现父亲的鬓角有些白了。他怀疑上一次这样心平气和地二人谈心可能还是小学的时候。
“你是不是都知道了?”池父突然问。
“你是说——我的身世吗?”池逍了然。
“嗯。”池父点点头。
“你会不会后悔白养了我那么多年啊?”池逍罕见地跟他开起玩笑。
“说什么呢,我从来不觉得养你是白养,”池父也跟着笑,“我一直都希望你幸福,虽然你听我说这种话觉得很虚伪吧?”
“你就那么记仇啊?”青春期的叛逆在池逍的记忆里只剩下模糊的影子,他也想不到曾经的自己能说出那么多伤人的话。
“我记你仇干嘛,我是真觉得……很抱歉。”
池逍摇摇头:“我们别谈过去了。”
“也对,”他叹了口气,“你外婆现在怎么样?”
“不好,他这病,好不了。”谈起外婆,池逍的神色迅速黯淡下去。
“唉,”最无奈莫过于生离死别,池父往前走了几步,又转过身来,“我给你打点钱吧?”
池逍愣了下,立刻推拒:“不用,外婆有医保,就算超出,我们的钱也足够了。”
父亲在美国只是普通的工薪阶层,家里还有两个孩子,并不富裕,池逍从高中毕业就没再拿过他的钱,现在自己和翁川皓都有积蓄,并不缺钱给冯淑兰看病。
“你别多想,”池父说,“多的我也拿不出来,就打个几万,你给老人家买点爱吃的东西,算是帮我尽孝吧,我终究对不住玉晴,这些年也一直不敢见你外婆。”
他的声音听起来十分苍凉,池逍最终还是同意了。
“你刚才说‘你们’,是跟你一起回来的那个男人吗?”池父的话锋一转,谈到了翁川皓。
“爸,我和他——”
“别紧张,我在外面这么多年,什么情况没见过?”他慢慢踱着步子,“我只想知道,你们是认真的吗?”
“嗯。”想到那个人,池逍的表情柔和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