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日复一日,他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把医院所有骨科的病历看完,找出了所有有关骨癌临床表现和临床医疗的手段。
他晚上住在盛烨霖家里,其实可以很轻易从他的书房看到有关病情的所有资料。
盛烨霖有时候会很晚才回家,也不知道他在外面干嘛,有可能是工作上的事情,也有可能是身体上的事情。他从来不问,但是却会趁着盛烨霖不再的时候进他的房间,看他吃得药是哪一种,究竟对不对。翻看他带回来的病历和检查结果,顺带有不懂的地方上班时候找医院专家点拨两句。但是这些事他从不对盛烨霖讲。
盛烨霖也没有他说过,他其实知道棠眠做得这一切。他也为棠眠做了很多事情。他想生后把所有的财产都留给傅棠眠,而不是他的那些叔叔伯伯们。
他对棠眠说起这件事的时候,棠眠这才想起最近频繁看见晚上有人从盛烨霖的书房出来究竟是什么意思。他们在商量立遗嘱和遗产税的问题。
在确立遗嘱之前,两人需要确定父子关系。他们两人的父子关系除了你知我知,还有蒋秋池知道,没有人知晓他们是事实血缘。
王秘书一直是法律专业的高材生,他熟悉豪门认子那一套体系的流程和风险,所以他做了详细的规划和法律措施,确保万无一失,尤其是在盛烨霖的这个时候。
他举着文件夹一条一条解释给棠眠听,棠眠听到“DNA检测”这种词只会产生生理上的反感,他问:“为什么要做DNA?有什么必要需要确定我和他的血缘关系?我觉得没必要。我不需要他的任何一分钱。”
盛烨霖还在书房内和律师探讨最后的遗嘱执行的细节,王秘书在外面试图安抚好棠眠的情绪:“是你的爸爸,想让你在他辞世之后过得好一些。那些钱,按道理也应该是你的……”
王秘书说得很谨慎,盛烨霖让他不要告诉棠眠任何有关自己家务事的部分,他自己可以处理好,他也不想棠眠搅合到这个局面之中来。
第15章
棠眠思考很久之后说:“我看过他的诊断记录,他的指标远远未到准备后事的那一步,如果他积极配合治疗,他还可以有长久的一段时间,虽然生活质量会受到一些影响,但是他不会那么早走,他的财产,也许有更为妥当的处理方式……”
棠眠说得不假,他多方咨询,全国最权威的骨科专家包括内科专家,他全部托了关系过去,拜托他们看一看盛烨霖的病例,究竟还能拿出什么样的治疗方案来。
但是其实盛烨霖如今得到的治疗,已经是世界顶级了。他的医生团队不会骗他,他的律师团队也不会。这一点令棠眠略微放心,至少盛烨霖的疾病是可控的。
他虽然恨他,但是却也不愿意让他去死。无论什么事情都可以排在生命之后,他觉得目前最重要的事情大概就是让盛烨霖活着,而不是让他去计划死后的事情。
王秘书知道自己可能逾矩,但是他仍然冒着风险说了一句:“但是他是你的爸爸啊,他需要比你想得更长远,他不得不为你以后多考虑。”
棠眠好像被这句话触怒,他突然捏紧了拳头,这一个细微的动作被王秘书注意到了。
他自知应当遵守本分,最后说了一句:“他对你一直很挂念,也请你稍微考虑考虑他的心情。”
王秘书走了。
棠眠夜里会因为他的那一番话失眠。
他反反复复思考自己和盛烨霖认识的短短几年,初见他的时候懵懂,再见他的时候惊异,然后是害怕,逃避,到最后的悔恨交加,再难面对他。
他好像没怎么和盛烨霖亲近过,但是他也知道,他和盛烨霖有最亲密的一层关系,那是无论怎么否认,扑灭,拒绝,也不会消失的一种关系。
他把身体蜷缩起来,像回到了婴儿最初混沌的状态,他明白盛烨霖爱自己,那是一种很奇怪,很诡异,也很轻柔的感情。
它像一张网,看不见抓不住,只有置身其中的时候才知道被他网住了。
盛烨霖处理完了最后一些事务打算睡觉,刚闭上眼没多久,他就感觉到有人在他的房门口徘徊。
他立刻机警地问:“是什么人?”
他试着去开床头的等,却借着窗外的月光迷迷蒙蒙之间看见是棠眠走了进来。
这令他放下心来,看到是棠眠,他的声线甚至都瞬间变化了:“是你?你怎么来了?”
棠眠睡不着,确也不知道走到盛烨霖这里来做什么。
他只是觉得王秘书今天说的话不太正确,他想要告诉盛烨霖,告诉他不该那样分配他的财产。
“没,没什么事,我来看看你。”棠眠轻轻地走进屋里,生怕打扰了房中的宁静。
盛烨霖也忘记了开灯一般,他从床上坐起来,从善如流地问:“是吗?你有话想对我说,是不是?”
棠眠终于走到他的身边,坦白地开口:“也许你应该重新考虑一下你的财产,我看过你的入院记录,其实你远没到计划身后事的那一天,而且我并不懂打理公司,我不觉得自己是合适的人选。”
盛烨霖笑了笑,于黑暗之中说:“你可以请职业经理人,你做股东,会看年报就好了。”
棠眠再次强调:“可是我不适合。”
盛烨霖又笑了,问他:“那你觉得谁最适合?”
这是个无解的答案,棠眠沉默了,盛烨霖许久之后才用叹息一般的口吻说:“我也只有你这么一个了。除了你,我再无他人。”
此番话说出口,显得无比惆怅寂寥。
其中的孤单和落寞,竟让棠眠难以忍受似得,只想快速走开。
他觉得盛烨霖不止于此,他那么多的金银财富,他那么高受人敬仰的社会地位,他何至于孤身一人,像如今这般境地。
这种焦躁的感觉缠绕着他,让他不禁胡言乱语,左右言顾起来:“如果你想,你的身体可以支撑繁殖后代,你配合医生的治疗,寻找代孕母亲,这一切在如今来说都不是科学难题……”
盛烨霖听到这话,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然后他有些生气又有些不可思议地反问棠眠:“你叫我去代孕?你居然会想到叫我去代孕?叫你的父亲去繁殖下一代?”
棠眠被他一连串的问题问得心虚,发慌,没有了底气。
“我也只是说建议……”他无力地为自己辩解。
盛烨霖却打断了他说:“不用了棠眠,我这一生,有一个已经足够。有一个已经令我犯错,再有一个,不知会给他带去什么样痛苦的人生。”
他和盛烨霖的对话谈不下去了,盛烨霖只能说:“晚了,你回去睡吧。”
棠眠想到了很多很多,喉头似有千斤压着,但是他仍然坚持艰难地开口:“你,你能不能以后少喜欢我一些,少关心我一些,我是一个成年人,我可以照顾好自己,不仅可以照顾好自己,还可以照顾好你……无论你过去说过什么做过什么,我都不恨你了,现在是将来也是……”说道最艰涩的地方,他需要缓一口气才能继续说:“所以希望你能少爱我一些,多在乎你自己一点。那样的感情,太沉了……我快要支持不住……所以求你,好好活下去吧。无论我是你的谁,我也希望你能多活一天,请你多在乎在乎自己,多爱自己一些……不要再纠缠那些无谓的事情。”
最难的部分说了出来,压在他身上的石头好像突然就被挪开了。
。。
第二天,棠眠没有出现在早餐桌上和盛烨霖一起吃饭。
他问了人,才知道棠眠一早天还没亮就走了。
这个消息着实令盛烨霖欢心了一整夜的情绪消失。他想起多年以前,同样也是那个午后,他向棠眠表述自己的心意,棠眠他承受不了,所以逃掉了。
这一次,他不知道是否棠眠还愿意见自己。
王秘书来问他:“去医院还是公司先生?”
盛烨霖没什么心思治病,他心灰意冷地说:“去公司吧,上午开一个股东会议,我要在会议上宣读遗嘱。”
王秘书为他开了车门,待他坐稳之后车开去了公司。
棠眠很迷茫,他从便利商店买了一罐热咖啡在公园的角落里坐着。
他回顾起自己的过去遇到的形形色色的人,好像他们都是走马观花的过客一样,来了走,走了又来。而自己,也像是盛烨霖人生里面的过客一样,突兀地出现,突兀地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