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心里颤了颤,表现得更加委屈了。
只是,祁辛也知道姜余一时之间肯定难以接受,于是他尽可能的去忽略自己心中那股郁气,而是垂眸良久想了想轻声说道:“你是忘了,不然的话,我也不会这么晚才发现。”
姜余的腮帮子鼓动着,他几乎是要脱口而出的去反驳祁辛,可他也知道,祁辛不是一个会开玩笑的人。他的眼睛逐渐开始充血,因为极力的忍耐,嘴唇也变得苍白起来,就像是在这一瞬间被抽掉了所有的血液一般。
“第二天,我害怕被母亲批评,所以早早的让你带我这东六宫出去。你站在聚满了积水的地面上冲我挥手,让我下次再来。但当我回去后,会议已经结束,我没有办法回去找你,所以当天下午便从大安返回了伊鲁。”祁辛闭了闭眼,回忆起了那个画面,十五岁的姜余,就像是还未张开的杨树,他笑得时候眼睛都是弯的,对自己挥动的手也非常的纤弱,完全不像是一个快要成年的自然人。他顿了顿,眼中的画面黑暗了下来,随之取代的是另一副场景,这让他心里颤了一下,“等到再次见到你,已经是五年前了。”
姜余似乎能听见自己胸腔里咚咚直跳的心脏声,脑中的血管也在突突地跳动着,血液奔流,一片嘈杂,让他觉得天旋地转。祁辛说得每一个字都是真实的,他确实在那一年得到了一身新的冬衣,可后来那身冬衣被他用来穿在了老宫人的身上,随着他一起掩入了尘土之中。
“可我根本不记得有这件事。”姜余咬着牙,喘息着说道。
沉默了很久,祁辛凝视着姜余,将掩藏在心底深处的话说了出来,他当时在得知姜余就是当年的那个少年时,非常的震惊兴奋,然后偷偷地看着姜余的侧脸后背,恍惚了许久,再之后,就是别样的开心。这一发现,让他原本死气沉沉的心活了过来,他看着姜余的时候,眼睛里都有着意识不到的欢喜和温柔。这还是有一次,他刚刚洗完澡站在镜子前,姜余帮他擦头发时,祁辛才赫然发现的。
原来有什么东西,从他的心里,眼里,破土而出了。
可是让祁辛极其失望的是,姜余并不记得这件事了。
祁辛还有一些委屈和愤怒,他觉得,如果不是姜余当年欺骗他,说他叫越望的话,他也不会觉得那个少年会是另一个人,而不是他了。那么这个可笑蹩脚的笑话也就不会持续这么久了。祁辛想不明白,为什么对他那么好的一个哥哥,会拿假名字来欺骗他。
“没关系。”他安慰一般地开口道,“我走后的第二天,你的那位仆人生了病,没过多久就去世了。你是因为伤心,所以才精神恍惚缺失了一部分的记忆。”
姜余听了以后只觉得狗血,可不知不觉间,他眼底的湿意已经越来越重,当祁辛说到老宫人的时候,姜余眨了眨眼睛,恍然见掉下了一滴眼泪,滚热的冷水被寒风一吹变得冰凉起来,让他浑身一个激灵。姜余觉得从心底里开始发冷,他觉得自己被刺激得有些头疼,这个信息就像是雪崩一样在刹那间铺天盖地地滚了下来,一下子就把他活埋了,连逃跑和喘息的机会都没有。
两个人之间沉默了很久。
第一个打破这个僵局的人是姜余,他的心神大震,在久久的无言下才沉静了一些,他抖动着面颊,忽然哑着嗓子问道:“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他问的,不是祁辛什么时候知道的,也不是更具体的事情来核实祁辛的话。
祁辛太高傲了,高傲到不愿意去欺骗人,所以在姜余第一次对他们的感情提出质疑的时候,祁辛才会情绪那么激动,连装模作样也不会,直接撕破了他们伪装的温情,告诉他,这一切就是假的。
他还刻骨铭心地记着祁辛说得那几句话。
他比你好,那时候的祁辛赤红着一双眼睛说道,他哪里都比你好。
你难道,就一点都没有喜欢过我么?姜余记得自己当时快要崩溃了。
祁辛是怎么回答的呢?
——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喜欢你,你不问问你自己,到底有什么地方值得我喜欢?
原来天塌地陷就是这种感觉。
到后来,祁辛唯一回避和欺骗自己的方式就是沉默。
他撑过了两个人无言的冷战时期,又独自一人在家里等了祁辛十三个月,到最后只等回来了一身伤病,因为心上人死了而抑郁的伴侣。祁辛好了一些后,性情大变,变得沉默寡言起来,以往两个人在相顾无言的时候,他还会愤怒,或者厌恶地看着自己,可后来,他从祁辛的眼里看见的只有冷漠。但是现在,祁辛告诉他,他喜欢的两个人之间,原来有一个就是自己?那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呢?姜余怔怔地想,祁辛说不久前,那是多久呢?是一天前,一个月前,还是一年前?
他根本不敢想,每多想一下,姜余都觉得自己快要喘不上气了。
他甚至也不敢问,他不想问祁辛这件事的真真假假,对对错错,只是觉得好累,这种疲惫感排山倒海般的向他卷来,久违的海水腥气又从身体里一点点的窜了出来,最后充斥了他的鼻腔,还有咽喉。姜余不适地轻轻地咳了一下,感觉嗓子里有些发痒,鼻子开始发酸,眼皮也有些沉重,快要抬不起来,看不见前面的人了。
“当初你告诉我,你叫越望。”祁辛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宛如深海里摄人心魄的海妖,想要在下一刻夺取别人的性命,用尸骨在黑暗的大海里陪伴着他一般。事实上,祁辛的语气确实没有之前要平稳了,他带着一点委屈的意思指责地说着。
姜余避过了脑袋,本来不想问不想听的脑袋忽然发了昏,他白着脸,尖锐地问道:“你是从什么时候知道的?”
原本还有些委屈之色的祁辛听到这句话后,脸色僵硬了一下,不说话了。
姜余得不到答案,心里沉了沉,他在心中惨笑了一下,然后猛地抬起了头,加重了语气道:“说啊!”
祁辛抿了抿嘴,目光跳跃道:“一年前。”
姜余的胸膛仿佛被人狠狠地打了一圈,然后大脑也被人跟着用力抽打了一下,让他浑身发麻的同时,还觉得有些隐隐作痛。
一年前,一年前……也就是祁辛接受心理治疗后,逐渐有了气色,开始恢复的那段时间。
他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愤怒。
原来只是一年前,而不是两年三年前。知道不久知道不久,原来一年在他眼里就是个区区‘不久’么?!
姜余又哭又笑,又惊又怒地看着祁辛,紧紧闭合的嘴巴张了开来,露出了一个难看的弧度,他就这样得看了祁辛很久,直到祁辛觉得有些怪异后,才豁然开口,“你既然知道,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为什么那一年,那一年……”
姜余觉得有些透不过气来,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想问出个什么结果来,更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听到什么结果。
为什么那一年,要那么对待他。
为什么啊。
姜余悲凉地笑道:“祁辛,如果你是想用这种方法来叫我回家的话,那还真的是不如不说。”
事实上,姜余在刚刚的极度震惊后,确实想起了一些事情,当时老宫人去世,他不吃不喝地在屋子里待了好久,再等意识恢复后,已经不知日月,如果真的因为这个而忘掉了前些天,甚至是很久以前的事情都不奇怪。只不过奇怪的是祁辛,那一年他只有十岁,竟然会把一个陌生人偶然的温暖和好心记了这么久,最后经年累月的,竟然把这种情绪认做了喜欢。
就连他的弟弟,祁安都知道这件事,甚至还笑嘻嘻地到处跟人说,他哥有一个初恋,好着呢,可宝贝了。
他有多好啊?
能让祁辛喜欢十多年?
他又有多不好,能让祁辛厌恶这么多年?
可这都是他啊,好也好,不好也好,喜欢也好,不喜欢也好,这都是他。
姜余控制不住自己,还是想到了这些不可避免的问题。
他抬起头,直直地看着祁辛。
祁辛愣了愣,看样子应该是没有明白姜余为什么会这么说,他张了张嘴,眼睛不再是温凉的,而是带着点温度,然后问道:“你是不是生气了?气我这么晚才跟你说。”
姜余盯着他看了片刻,然后讽刺地说道:“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