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染站直身子,抹了眼泪,“骗人!我不信!”
“真的。爹爹一向说话算数,倒是你,二十年,可是屡屡失约哦。”胜楚衣说着,手一化,便是一只长长的翠翎,笑着替她戴在头上。
那笑,有些心有余悸的苦,二十年,每年秋天,他都举行一场盛大的行猎,就为了等她前来,却年年都是一场空。
墨染依然孩子心性,如何懂得二十年的失望是怎样一种滋味,此时对她来说,重新得了一支翠羽,便立刻笑开了花,搂着胜楚衣的脖子跳脚,“谢谢爹爹!谢谢父皇!谢谢父君!”
他看着墨染头上插着翠羽,开开心心地追着焰杀去玩了,面上的笑颜瞬间褪去,闪身登上瀚天宫的帝位,随手拨开一抹缭绕的云雾。
云雾之后,是梨棠的一生。
神皇之位,辉煌而寂寞,她的身边始终只有银风。
那只狼,陪着她走过最好的年华,又陪着她垂垂老矣,最后,在她的御榻前将她送走,才终于闭上了碧绿色的眼睛。
胜楚衣长叹一声,将云雾抹平。
“胜楚衣,你欠我棠棠,记得还我!”
萧怜临死之言依然在耳边。
她舍身送他渡劫成神,心中最后放不下的还是那个心爱的女儿。
这时,穹隆凑过来轻声道:“陛下,有个人,您大概想见一见。”
胜楚衣心情不好,“朕神帝登临,难道还有人不曾来拜?”
“啊,内个,不是不想来,是不敢来。”
“谁?”
“您看一眼就知道了。”
胜楚衣抬眼,瀚天宫的门口一个人,浑身别别扭扭地站着。
“云上?”胜楚衣的确是十二分的意外。
海云上吊儿郎当走上前,清了清嗓子,缓解尴尬,他还是不愿意开口喊爹。
穹隆见这父子俩尴尬,赶紧插话道:“陛下,云上少君生为魔神之子,故而……”
故而非普通鲛人,死后魂归魔域,之后来了这里。
“是这样,如此甚好,”胜楚衣旋即问,“那么晴空呢,她如何了?”
他明明可以自己拨开云雾去看,却不敢看,他怕看到一个一个孩子都先于他老了,死了。
海云上见他不逼着自己喊爹,就放松了许多,“晴空去兽世做了王妃,整天乐不思蜀,不知有多开心,生了条狮子鱼,倒是个厉害的,占了片岛陆,自立为王,国号新加坡,如今一片繁荣盛世。再后来,苏破天老了死了,晴空她就不知所踪了。”
胜楚衣放心地点点头,以晴空的性子,必不会守着一个地方终老,八成是又用了深渊的力量,不知去哪儿玩去了。
“还有,珩儿……”萧怜怀上北珩时,他体内的神祗尚未唤醒,便只是纯血的鲛人,如今千年已过,只怕……
谁知海云上无所谓道:“嗨!北珩那小子做了近千年的海皇,爽的要死,脏活累活我干,盛世英明他享,临到终老,忽然说没活够,要求长生,追随父君,之后就云游天下,求仙问道去了。”
“原来如此。”胜楚衣一颗心终于落了地,如此一来,他只需要还萧怜一个棠棠就够了。
可是,如何还呢?
即便是创世之力,于千年之后,造出一模一样的人出来,也不是那个她心心念念的孩子了。
有些错,无法纠正,只能弥补。
他沉沉闭上眼,手抚在身边那只龙君的宝座,“你在哪儿?”
他如今可以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却偏偏寻不到她。
穹隆笑道:“陛下关心则乱,自是看不到真相,龙君如今该是回了下方,就等着您去接她了。”
“回了?”胜楚衣眼帘掀起,“她如何回得去?”
海云上道:“陛下有所不知,”他依然嘴硬,死活不喊他父君,“母皇强行渡入魔域时,留下肉身未死,已被我们几个送入海底深渊深处,以金棺悬浮于其中,保其不老,静候她再次降临。”
胜楚衣眼光动了动,一抹迫不及待地欣喜一晃而过,“可是,朕若是还不了她一个棠儿,又如何将她请得回来?”
穹隆笑嘻嘻,袖底掏出一只小小的圆融的光珠,萦绕在掌心,“臣旁的不行,这替陛下夫妇两善后的行当,大概是干得天下无双了。”
胜楚衣两眼一瞪,如获至宝般地看着那光珠,“棠儿?”
“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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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全家福(大结局-3)
“有心了啊。”胜楚衣沉沉一声。
穹隆将盛着梨棠魂魄的光珠,小心放入胜楚衣掌心,“陛下,梨棠公主心性纯良,魂魄洁净无暇,即便寂灭,也该小心珍重。”
胜楚衣将梨棠的魂魄小心抬近眼底细看,眉头微微一蹙,“怎么银风也在?”
穹隆的手揣在袖子里,“那只狼,倒是忠心地很,全靠它护着公主,臣才收得到这一缕魂魄。臣也曾想将他们分开,可又怕伤了公主,所以就只好这样了。”
胜楚衣悠悠一叹,“没想到最后护她一生的,是那只狼。”
他看着光珠中银灰的光小心守护着那一簇粉白的光,将她包裹在其中,坚定,执着,温柔,心中大定,满身肃杀渐渐消散,袖底轻挥,再次拨开云雾,下方一片繁华的王都。
……
某片国土上的繁华都城,一片雪后艳阳。
一眼望不到边际的大队人马簇,拥着金色轿撵,穿过王都大道,直往王宫。
女帝离宫行猎三月,今日还朝。
那金色轿撵中坐着的,正是当朝女帝。
浩荡的队伍经过一处茶楼,微风轻掀,女帝于轿中向外一瞥,便看见茶楼窗口坐着一袭红衣的女子,盛世美颜,惊为天人,正咧着嘴,对她灿然一笑。
她唰地将帘子放下,可那一笑,美得太惊心动魄,于是忍不住,又立刻伸手掀起,再向外看去,茶楼中的红衣女子已没了踪影。
好似曾相识的感觉,她是谁?
茶楼旁边,巷子深处,红衣女子被两手钳过头顶,被人笔直地怼在墙上。
“怜怜,想死我了!”胜楚衣漆黑的鎏金长袍,广袖将她几乎整个人笼罩其中,低声沉沉。
“死开啊!让我再看眼棠棠!”
“你已经陪了她这么多年,如今又被她看到了,这样会对她很不好,不要再看了,跟我回去吧。”
“可是她还不满十四岁,年纪那么小,深宫中又危机四伏,人人处心积虑,我不放心。”
“怜怜尽管安心,那人已与她相见,必将守护她一世,楚郎选的人,不会错。”
“你选的人,能有多好?”萧怜怀疑地盯着眼前这个王八蛋禽兽,那人该不会是与他臭味相投,也充满了虐待和囚禁欲求的混蛋吧!
胜楚衣将她满眼的咒骂欣然领受,笑得令人迷醉,“天地九方若是为琴,那人便是统御这天地的一根弦,而我们的棠儿,就是那抚琴的人。”
萧怜却还不放心,依依不舍地向着巷口,目送依然还未走完的浩荡车马,“我虽然陪了她十四年,却只能梦中想见,想抱抱她都来不及,她就长大了。”
“别留恋了,怜怜,跟我回去吧,楚郎有宝贝送你。”
“什么宝贝?”
“回去,你就知道了。”
咚地!一捶!
胜楚衣笑:“怜怜想什么呢?真的是宝贝啊,不骗你。”
“真的?”
萧怜受不了宝贝两个字的诱惑。
“真的。”再不回去,待会儿神域天亮,失信于墨染,就事儿大了。
“暂且再信你一次。”
萧怜双手在他胸口重重一推,走在前面,“你欠我的账,还没跟你算呢。”
胜楚衣笑着跟在身后,“回去看过宝贝,但凭怜怜处置。”
瀚天宫,纯白的云床,床帐可随着日月星辰变换。
晨起朝霞,日暮晚霞,如今,正是满床星光。
萧怜立在床边,将手指探进床帐的缝隙,却有些紧张。
胜楚衣静静立在她身边,对她点点头,安抚她不确定的眼光。
萧怜的手,轻轻将床帐掀起一个缝儿,便是心头漏跳了一拍。
“棠棠……!”她失声轻呼。
“嘘……!”胜楚衣示意她小声点。
那床上,纯白柔软的锦被中,正窝着一个两三岁的小女孩儿,粉白的脸蛋,有些乱的两只小丸子,搭在被子外面的小手,胖嘟嘟的,睡得正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