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半晌,男人眉眼便在屏幕上停一停。
唐飞跃瞟过这动静,悄声问旁边的任意,“老陆这是有动静了吗?”
任意也悄声,俩人跟特务头子对接工作似的,“还没有——”
唐飞跃,“……那他怎么老看手机?”
任意眉颦了颦,小声:“老陆的朋友最近倒是有些动静。”
唐飞跃,“?”
他问的是老陆,跟老陆的朋友有什么关系?
……
茶盏结束,杯盘狼藉。
然而直至结束,那薄屏都是纯黑色的安静,即便有亮起,也只是工作相关的消息。
起身,最后瞥了眼仍然静静的手机,陆知行伸手拿起,这才径直往茶楼出口的方向走。
一路开上了高架,雨刷才刮过前窗玻璃,紧接着又是一层的雨珠扑上来,细密而又黏腻。
深色车窗紧闭着,隔绝开了无边的夜雨,迈巴赫宽阔的空间里却仍充斥着濡湿的空气。
骨节分明的手停在方向盘,陆知行眉宇微微地收敛,五官间表情俊逸而平淡。
到红绿灯口,车缓慢地停下。他偏首,副驾胡桃色的真皮座椅上无人,只安静地躺着一支手机。
没有震动,没有响铃。
……没有消息。
却正在这一时,手机如有灵犀般地震动了一下。而屏幕由暗转明地亮起,浮现出的是绿色横幅消息。
没有犹豫,修长的指落在其上,点开。他掀了掀眼帘。
是任意发来的消息+1。
任意:“老陆,刚刚在茶楼忘了说,我明早陪老婆做产检,晚一点过去。”
陆知行,“……”
搁下手机,而空气濡湿窒闷,陆知行伸手,随意扯开前两颗的纽扣。
俊脸是微沉的颜色,如落着一层的夜色与阴翳。
红灯跳转到绿灯。
车辆直行。
副驾上手机仍是静静。
余光收回,他抬起眸。
便猝然见岔口一辆重型货车驶来,先是常速,而后骤然加速——以彼此的路线,原本是直行然后避开的。
只是雨天。
只是视线受阻。
只是道路容易打滑。
只是……
等消息,在分心。
偶然与偶然堆叠着,像潘多拉的盒子被人强制开启,诸多的巧合一齐发生在了此刻。
是第一张征兆灾难的多米诺骨牌被手推开,而最后一片招致崩塌的雪花悄然降临——
是灾难,在呼唤灾难。
于是,便在下一刻。
忽然地,那辆大货车侧轮打滑。
朝着这一侧,不偏不倚。
作者有话要说:qaq 看得明白陆哥哥是在等谁的消息吧
有点担心自己没写清楚【?】
第73章
接到电话时, 童谣正在听BBC新闻。
音源被切断, 页面被切换到来电提示。
陆知行。
视线触及, 她抿起唇, 没有接, 亦无挂断,只是偏开眼, 等待那几十秒的通话时长结束。
终于结束。
她的目光转回屏幕。
伸手正欲重新播放新闻——然而来电提示复又跳动起来。
她只顿了一下。
第一遍没有接听的话,他不会这么快就打第二遍电话。
这是在没有见他本人, 却收到了他若干的未接电话的那三年,她在心底论证得出的一条经验。
这一次, 没有犹豫, 童谣立刻按下了接听键。
那厢响起的却不是那熟悉的清淡声线, 而是一道女声,陌生,微急促,透露焦灼明晰。闻见电话接通,对方先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继而问:“您好……请问您是机主的家属吗?”
“我……”意识到了什么,只停顿一秒, 童谣肯定地道:“我是。”
那边啊了一声,很快地道:“是这样的,机主本人出了车祸,现在人在中心医院……”
她说什么。
……车祸?
从这两个字入耳,后面的字便接连漫漶不清起来。
却是对方又絮絮地说了些什么, 半晌而不闻反应,于是便试探着道:“喂……您好?”
无意识地,五指慢慢收拢而后攥紧在机身,童谣应了一声,出腔,觉得喉咙干涩微微,“……他在哪家医院?”
-
三十分钟后。
番阳市中心医院。
大厅光线雪亮,安静而无声地填满了每一个角落。
纵然夜已深,来医院就诊的人却仍然不少。无心驻足,童谣绕过大厅,笔直地往住院部的方向走去。
给她打电话的时候,那女声虽然略显急促,但是事情却说得很清楚:腿骨脱臼,轻微脑震荡,昏迷不醒。
从那一瞬的慌张褪出,理智足以分析清楚:出了车祸,但应该没有大碍。
不自觉地松口气:……还好。
听闻车祸二字的初时,骇然的情绪被传递到四肢百骸,而全身血液如从足下全数地倒冲回了脑海。
人……
无法动弹。
心亦宛如是被一只大手牢牢地攥住了。那手攥得用力,皮囊上青筋暴起。那样强有力的掣肘下,心有不甘去挣扎,也只是换回徒劳无功的结果。
不能动弹。
失聪片刻,才有隐约细碎的声逐一地落进双耳里,她听见对方说,腿骨脱臼,轻度脑震荡……
紧绷至于欲裂的神经才在蓦然间松弛了下来。
……还好。
灾后重生,那短短的几秒间,她从人间跌落了地狱,又从地狱转回了人间。
所有的不安尘埃落地。
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还好他没事。
他没事就好。
没有近乡情怯,越是近病房脚步便越快。只是未入病房,恰在病房入口碰见了医护人员走出。女护士朝她面上扫了眼,“您是患者的家属……童谣,是吧?”
那护士瞧着像是刚工作没几年,年龄不大,态度也客客气气的。
童谣应,“是。”
护士便舒展了一个算是松弛的笑意,继而对着童谣道:“人还半昏睡着……您先来跟我缴一下费,好吗?”
没有他的医保卡,童谣付的是现金。
她其实不缺钱。
童春江夫妻打的生活费数额不小,且这些年每一年的压岁都原数地存在她身上,童谣又对花钱没兴趣,这是其一;
其二是……自读书以来,奖金奖学金校方的商业的,她都拿了个遍。
这么多年的积蓄下来,她个人的小金库其实不菲,也足以支付这一笔数额不算小的急诊与医药费。
从大厅再返回,仍是护士嘱咐了一些注意事项。童谣一项一项地记在备忘录,说话的速度总是比打字要快的,于是在她记下注意事项的间隙,那护士腾出空便开口,“也是吓了我一跳……家属那栏的联系人只有您一个,其余什么都没有。当时又是急诊,我还在想,万一要手术没人签字该怎么办呢……”
备忘录的光标停了停,而手上的动作先行顿住,童谣抬首向对方望去,“什么?”
“当时是救护车把人送进来的,是急诊。”护士对她解释道:“护士长跟着医生去急诊室了,我被留在外面翻手机找家属。结果找了半天,他联系人里的家属就只有您。”
言及此,护士面上还有些心有余悸的,“本来我还在想,这又是大晚上又是下雨的,但凡这边做手术要人签字,要是没人接电话……那麻烦就大了。”
护士的担心其实也不无道理,毕竟做手术是签名负责制。急救可以暂时不要钱,由医院出于人道主义的垫付,但是名字势必要有人来签。
谁签字,谁负责。
手术台上的事情,事先若不说明,事后就扯不清。
那一扇门开了又关,开开合合间能闻儿啼,那时是生门;而后有白布盖着推床而出,家属哭泣医者缄默,那时是死门。
扯上生与死的交易,没有人负责怎么行?
倒也怪不得院方谨慎。毕竟没人签字或者院方代签的话……若救治顺遂、最后皆大欢喜固然最好;若救治失败,然患者家属通情达理,一番好心没落好报,也算落了善报;怕就怕,遇上那撒泼的,你越退他越得寸进尺的,闻着了肉味儿就恨不能把人连着皮肉带着筋给扒了吃了的……
只消遇上这么一个。
只这么一个恶意,便足可打消百个乃至千个万个的善意,也让善人内心打鼓,从此再也不敢任善意唐突。
女护士长长一叹,便又折身去做自己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