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治和玛丽(35)

尹夏霈叹了一口气。

“课题组里的朋友们都劝了我别和他们杠。”她说。

听完这话,白玛笑了一下。

那笑稍纵即逝,聚拢和消散的速度过快,因而渗透出几分嘲讽。

“朋友?”她问,“你做这件事,有谁出来帮你说话没有?”

尹夏霈沉默了。

她说:“她们也有自己的难处。”

“所以你其实没有朋友。”白玛说。

假如是朋友的话,她会因顾及她们的难处忍住不发言,又或者,她们会不顾难处为她挺身而出。

白玛不会治愈别人。

她只会持刀行凶。

并且令人难以反抗。

霎时间,尹夏霈已经被说服,只是凭本能试图辩解:“不是的,只是……”

白玛根本不理会,转身径自刷卡进站。

她路上又去7-11买了啤酒和饭团,一边吃东西一边玩《candycrush》。吃得太多,以至于找到一间公共卫生间,刚蹲下身,食物就自动顺着食道逆流出来。

胃袋空空荡荡,手上沾着呕吐物的气味,稿子一字不改已经一鼓作气写了四万字,72小时没有进入过睡眠状态,白玛神清气爽地回酒店。

她一路哼着soma的《世界第一努力的人》,脚步轻快地走到房间门前。正翻着钥匙,歌刚好唱到“我会一直守护你”,就在这时,她回过头,墙壁的尽头挂着一幅画。

那是梵高的《星月夜》。

“在这广阔的世界里……”白玛轻声唱着。

苦痛层出不穷无止无休地滚动着。

“与你相遇——”

歌声像低空回旋的飞蛾,她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幅印刷画。

隐匿进星与夜色之中,幻化成狂躁的嘶喊与悲郁的恸哭。

每当游戏回合结束前,屏幕上方总会出现倒计时,号召着玩家进行最后的冲刺。在下一回合来到前,这就是最后了。

白玛朝繁星满天的夜晚飞驰而去。

她向星月夜冲了过去。没有迟疑,也不曾犹豫,好像着了魔。巨响蕴含了疼痛。激烈地撞击过后,血沿着额角滑落,女生跌倒在地,动弹不得。唯独嘴唇翕动,静静地,将剩余的那一句歌词唱完:“……对我而言就是奇迹。”

第28章

北京时间,纽约时间, 伦敦时间, 巴黎时间。乔奇祯挨个看过去, 比对时差,乐此不疲,仿佛借此能弄明白人与人为什么永远无法达成绝对的相互理解。

起初从电话里听到他的姓名时, 酒店大堂经理还以为是玩笑。

他偷偷瞄了一眼, 这时候为女儿索要签名似乎不太适宜, 最终, 还是只公事公办:“您的卡。”

乔奇祯抽离目光, 收回支付赔偿金的银行卡。检查一遍,没有落下贵重物品, 那幅沾着白玛血的画也已经夹在手臂下。

他转身离开。

梅朵措姆发来很多条消息。乔奇祯在车上读完。经纪人坐在副驾驶座,很认真地问:“我再确认一遍, 你下定决心了, 对吧?”

“不是早就说好了?”乔奇祯反问。

被反咬一口, 经纪人不好再说什么:“也是。”

于是他下车,口罩和鸭舌帽都有戴。意思到了, 随即走进医院大厅, 他在挂号处找到她们。因为——“只有这里有空座。”梅朵措姆很是无奈。

而在她背后, 白玛包扎了额头。伤得不重,她靠在贴满医保宣传海报的墙上,目光溃散,像熊熊燃烧的火把彻底熄灭后的模样, 和之前几天对比,那张疲倦的脸上满是乖张的反差。

“她心情很不好。”梅朵措姆说。舅妈操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乔奇祯没回话,径自迈开长腿走到白玛身边坐下。人来人往,他拉下口罩,朝她靠过去,压低声音轻微地问:“饿不饿?”

白玛纹丝不动。

已经有人开始注意到这边,是正在自动挂号机前排队的女学生。交头接耳,往他们看过来。

不行了。

一旁的梅朵措姆做了判断。她合上眼,下一秒,忽然听见周遭的议论声,再睁眼,她看到乔奇祯旁若无人地把白玛抱起来。

“走吧。”乔奇祯飞快地做了部署,“我经纪人的车在外面,先回我那里去。”

“你…你……”梅朵措姆不敢喊他名字,却按捺不住惊讶,“你怎么……”

不然有其他更好的办法吗?乔奇祯没说出来。

他们走出医院,还算顺利地上了车。美中不足是周围不少认出乔奇祯的人做了影像记录。

梅朵措姆连连跟乔奇祯的经纪人道歉,对方却很谦和大度,反而劝慰起她来:“没事的。从艺先从德,照顾家人是应该的。”

换了几条线路,多绕了几圈才进车库。这一次,白玛渐渐清醒过来,自己拉开车门往电梯间走。

大概在这住了很多年,已经形成了习惯。

不过中途膝盖一软,摔倒下去。

乔奇祯匆匆忙忙扶她起来,又俯下身去拍白玛膝盖上的灰。她扶着他站立,明明睁着眼,却像幽灵,缺失生气。

梅朵措姆是第一次来。

她张望一周,又趁乔奇祯安置白玛躺下的时间上了个洗手间。在洗手台下的柜子里,她看到几包护垫。因为尺寸小,又轻,撕开外包装时很容易遗漏。

明明收入不低,却偏偏住在这种简陋的出租屋。梅朵措姆走出去,看到乔奇祯正俯下身和白玛说话。他上身压得很低,背着光,剪影灰暗又温柔。

等乔奇祯起身出来,梅朵措姆说:“辛苦你了。”

乔奇祯轻轻摇头,伸手抽出一支烟,对她说:“你也是。”

“唉,”梅朵措姆略微踌躇,抱起手臂问,“你女朋友不会介意吧?”

乔奇祯刚点燃烟,在奶白色散开的烟雾中吸了一口,拿下来微微咳嗽着:“什么?”

“我看你洗手间有女性用品。”

“哦,那个,”他回答,“白玛的。”

轮到梅朵措姆诧异。

这倒令她始料未及:“你们俩住在一起?”

“有段时间,我借她这里过夜。”乔奇祯坦白。

他们是青梅竹马,是比朋友和情侣更复杂的关系。小学时白玛经常搂着乔奇祯的肩膀,两个人有说有笑,把梅朵措姆吓得目瞪口呆。

住在一起,也没什么大不了,吧。她想。

电话忽然响起,是得到她汇报的家长。

梅朵措姆联结通话,听筒那头是泽仁普措。“梅朵措姆,”泽仁普措的声音听起来很焦急,“白玛的电脑没丢吗?”

“舅舅,没有。我放在酒店里了。”梅朵措姆走到窗边,想拉窗帘,却发现被封死了。

一想也是,这里可是公众人物的家。从医院回来,她甚至把新浪推送给关了,生怕引发什么负罪感。

泽仁普措说:“那好。你等会儿回去,记得把白玛的文件发过。她不习惯用硬盘,得多小心一点才行——”

梅朵措姆草草听完泽仁普措的嘱咐,再转身,意外对上乔奇祯冰冷的眼神。

他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站在那的。

乔奇祯应该听不见泽仁普措说的话。

可是,他却如此目视前方。乔奇祯说:“我觉得,白玛留在我这里比较好,你觉得呢?堂姐。”

他的每一个字都是针,锋芒毕露,毫不留情,狠狠扎进对方心里。

梅朵措姆忘了自己原本想说什么。

她凝噎了一阵,末了抿着嘴唇,想了想,说:“我过几天要报到了。她身体不舒服,起码也要一个礼拜吧?万一更久呢?更何况,你们——”

“没关系,”在一瞬间,乔奇祯已经变回轻飘飘到不可捉摸的样子,他微笑着说,“没关系。我和白玛是朋友,以前是,将来也是。

“我们会是永远的朋友。”

他的笑潜进漆黑的逆流。

日光穿过琉璃窗,映射到白玛枯萎的脸上。洗衣机摇摇晃晃,乔奇祯打开露台门,靠在漆成青色的围栏上窥视她。她嘴唇紧闭,双眼半阖,像尸体般一动不动。

他想起圣埃克苏佩里《小王子》。他曾经很感兴趣。有每天围在他身边的女生问,你喜欢玫瑰花还是狐狸?乔奇祯没有左右为难,因为他哪个都不喜欢。

他只是感到很孤独。

从未有过这么悠长的假日。其实高层和良宜的前辈都多次规劝过他,反正不缺钱花,既然有心深造,沉淀一段时间也好。也不是他不想,而是气质迥异,又靠文艺片大放光彩,吸引到的好本子多,不工作良心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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