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行吧, ”张玉勉强笑笑,“这本其实是给小羽借的,她喜欢看这种惊险刺激的故事。我倒是更喜欢下面这本这种。”
他动了动胳膊, 让下面那本书的标题漏出来:《我爱上你只是一瞬间的事》。
——显然是本文艺范的恋爱小说。
方时清:“……”你们俩的爱好都有点奇特啊。
“我喜欢看爱情故事,”张玉松了口气, 说道,“尤其是那种平平淡淡甜甜蜜蜜的故事, 恋人一起生活的那种故事——小羽那丫头一直嘲笑我生错了性别, 说我的想法是相夫教子的女孩子才容易产生的,正常男人应该更向往外面的世界、更想做出一番事业才对。”
“不,没人规定男生就不能喜欢爱情故事和安逸生活嘛, ”方时清安慰道,“那种性别固化观念早就该更新了。”
张玉闻言笑了笑, 笑容难得的有些温暖的味道。
说了几句无关话题后, 气氛总算缓和了不少。
等回到杂货店门前后, 张玉便依照之前的约定, 把朱砂矿的地点告诉了他——具体位置是在清凉农场更西边的山脉深处。
“你可千万别让别人知道这事啊,”说话时,张玉一直谨慎地打量着四周,“万一真被别人知道了,也决不能说是我把消息漏给你的啊!这可是我们家的产业秘密,爸爸要是知道我把这事告诉给别人的话,绝对会打死我的。”
“不说,一定不说。”方时清立刻承诺道。不过他心里加了一句,此诺言只对NPC有效,至于对其他玩家,这么重要的情报恐怕还是得共享。
“你如果去的话,一定要准备好火把,最好多在我家店里买点符咒,”张玉又说道,“那边野兽很多,那什么……也很多。很危险,你要注意安全。”
话语中途他稍稍含糊了一下。方时清知道他口中的“那什么”指的是鬼怪僵尸一类的东西,顿时心中诧异:看来张玉他真的能够“认知”并且“提及”灵异之事?
“我会的,谢谢你的提醒。”他认真地回答道。
*
雨仍然下个不停,大概是真的要这么下上一整天了。
在张玉回去之后,方时清穿上了新买的雨衣。雨衣有点大,将他从头一直裹到脚脖子,他动身沿路往回走去,同时思考起了有关张玉这个NPC的情况。
肖锋镝说他身上阴气很重,而且本来不能进入图书馆……这些事情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当时大佬貌似是想跟他说明什么问题的,但是大概是考虑到张玉随时会出来,再加上对他智商的怀疑,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想到这里方时清很是郁闷了一下。他觉得自己的智商肯定是在平均水准以上的,毕竟中学时代因为身体原因缺了那么多课,最后还是顺顺当当地考上了大学。但是为什么最近总有种脑力不足的感觉呢?
还是说,自己思考的方向发生了偏离?
这么一想,他渐渐就意识到问题在哪了。
他对张玉的事情,完全是从情感角度去考虑的,对他“无论如何也要去图书馆”这件事,只是心生了“他对大佬真是爱得深沉”啊这样的感慨。但是仔细想想,这事本身就有很多不自然的地方。
正常人发现自己无法进入一栋建筑时,大概第一反应都是觉得奇怪吧?
但张玉对这件事,全然没有表现出疑惑。
他没有追着方时清问“你们家大佬是不是对图书馆做了什么奇怪的事情,为什么我进不去?!”,而是直接开始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这恐怕意味着,他很清楚个中理由:不管是自身阴气过重的体质,还是图书馆针对鬼怪做出的防御。
随后他精准地找到了能带他进去的玩家方时清,然后——
不对,等等。
方时清突然站住了步子。
周围的雨还在下着,气温阴凉,他却一下子出了一身冷汗。
张玉准确地找到了身为玩家的自己——这岂不是说,张玉对他“玩家”的身份有所感知?
这个可能性让他整个人汗毛直立,感受到了一种浓厚的恐惧感。
这种感觉和闯副本时完全不同,如果说遭遇鬼怪时受到的惊吓来源于高管上的刺激,那么此时的恐惧便是发自内心深处的本能。
曾经被meta游戏惊吓到的玩家可能能更好地理解这种心情。
对于“NPC”而言,“玩家本身”理应是他们无法认知的一种高次元生物。他们能够看到玩家的化身(玩家在游戏里扮演的角色),因为这个化身和他们是同一纬度上的东西;但不可能通过这个角色而对真实的玩家进行观测。哪怕这个游戏真实得和现实一般无二也不行。
那个NPC——张玉,他真的能突破游戏与现实的界限吗?原本能被玩家一览无余的NPC却突破了本身的纬度,这种事——细思恐极。
他几乎想立刻转身跑到图书馆去,向肖锋镝求证这件事,不过在雨中跑了两步之后,溅在脸上的雨水让他多少冷静了一点。
他渐渐发觉,就算这是真的,自己也没什么可怕的。
别的不说,他可是一直做好了“死在这里,变成NPC”的准备的。自己根本不在乎作为玩家的自我会被抹消掉,为什么要恐惧来自NPC的观测?既然连死都不怕了,他还怕什么?
再说,张玉也不一定就是知道了他们“玩家”的身份。说不定他只是发现自己和大佬关系很好,今天又恰好在店里碰到他,顺势就叫他陪着一起去了呢?
而且后面这种可能性,比前面那种靠谱多了。
镇定下来以后,再回忆一下自己刚刚的想法,他便意识到,那些其实基本都是自己的脑补,并没什么事实作为支撑。
他顿时觉得丢脸得不行,也就当即打消了折返图书馆的念头,转而继续往回走去。
*
回了农场之后也照样是无所事事,方时清顶着雨把空地上的一点杂草和石头清理干净,之后能做的,就只剩下坐在屋檐底下撸狗了。
他在心里盘算了一下,觉得畜舍后面的那个大洞始终是个问题,因此决定还是到齐木匠的那个徒弟家里去一趟,如果能直接请人出工那就更好了。
下雨天上门拜访,或许有点不礼貌。但至少大概率不会扑空。
说做就做,他再次离开了农场,按照之前齐木匠留的地址,一路找了过去。
齐木匠的那个徒弟姓王,可以直接叫做王木匠。之前提到过,他的住处和尤清雨家在同一片区域,那里方时清已经去过了,对周边的环境有了十足的心理准备,但等真的到了地方后,还是有些惊讶。
这片居民区样式很古老,排水系统不如小镇的主干道发达,地上满是积水。
他好不容易趟水找到地方,发现是一个好几户人家共有的小院,院子里乱七八糟的,稀稀松松地种了点蔬菜,旁边晾了些野菜,上面搭着防雨的塑料布,后面是挤挤挨挨的砖头房子。
王木匠住在其中最偏最小的一间房里。
方时清上去敲门。开门的是个非常符合想象的中年男人,穿着一身工作服,带着木工的手套,寸头,脸上胡子刮得很干净,看上去蛮精神的样子。
“请问您是王木匠吗?”方时清搓着手打招呼,“那个……我是镇子西边开农场的,是齐伯介绍我来的。”
“哦,你是方伯的孙子吧,来找我是农场上有木工活儿对吧?”
王木匠很快就反应了过来,爽快地就让他进门,好坐下来细谈情况。
到这里为止,一切都还很正常。
然而进入王木匠的住处之后,方时清一下子就吓住了。
这套房子一看就是单身汉住的,没有任何隔断,就一个房间。角落里摆着单人床,旁边是做工用的长桌子和小凳,还有两个木箱,剩下的地方排满了高高低低的木头架子。
几乎所有的木头架子上,都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木制人像。
而且,无一例外都是妙龄女性的人像。
其中最小的只有十几厘米,细节雕刻得活灵活现,最大的则与真人等大,呈慵懒的卧姿,躺在整层架子上。有的是半身像、胸像,乃至只有一个头部,更多的却是按照真人等比例缩小的小人。
它们之中有一些是结实的摆件,另外一些却拥有球形关节,可以上下活动,前者像是手办,后者更接近于传统的木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