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紧盯着追来的光华，忽然纵声长啸，不躲不闪地冲上前，长剑也舞成一团白光，要和露蒹儿硬碰硬地对招露蒹儿喝道：“好！”身边的光芒倏忽一下便没了踪影，人也已从刺客头顶跃过刺客全力向前冲，忽然面前失了目标，心一惊，左手臂上已有又冷又韧的一道紧紧缠了上来，他大骇不禁挥手，只听露蒹儿又喊了一声“好”，手底一空，太子已被露蒹儿夺了回去
刺客连退三步，左手臂上鲜血淋漓，暗暗运气，觉察到伤了三根筋，心想：刚才若不松手，那小妮子怕是要把这条手臂一起夺了去！露蒹儿志在夺人，也不追去，只笑眯眯地歪头看他，道：“好啦，没了这累赘，你可就轻松啦现在……”她软剑一震，隐隐作响，一溜四尺长的银色就在手直立起来，仿佛是摘了一缕月光在手“现在，你就跟我堂堂正正一战罢！”她淡淡说，“罗将军，你把这位公子抱开”
罗将军快步上前，正要扶起太子，太子呻吟一声，睁开眼睛，原来在房顶上激战这么久，终于被夜风吹得清醒了“这是哪里？”他茫然道
“恕末将冒犯！”罗将军放下剑，把太子横抱起来，忽想若这是二皇子，一跃而下倒也罢了，太子日后说不定会嫌他冒失，不顾皇家体面，于是稳步向房檐走去，因有露蒹儿看着刺客，也不担心被袭
刺客看着罗将军带走了太子，心头大为恼火，懊悔方才怎么也该捅他一剑，一念至此，大吼一声，全然不管露蒹儿在侧，猛地向罗将军扑了去罗将军侧步闪避，露蒹儿已然挡在了他和刺客间却听铛的一响，露蒹儿的软剑竟被刺客震得脱手，银光一闪，落到地下“将军快退！”露蒹儿锐声尖叫刺客右手挥剑斩向露蒹儿，左手一长，却是向太子抓去露蒹儿身子后仰，剑身堪堪从面前扫过，额前几缕头发随着冷风落下而刺客逼开了她，趁罗将军闪避的那一瞬挡在檐前，不让他下地罗将军抱了太子疾退，刺客紧追上去一剑刺出露蒹儿从旁撞向那刺客，手指并拢，戳向刺客左肋纵使她脱兔般敏捷，然而身小臂短，没了软剑那长长的攻势，到底是慢了半拍罗将军闪避不及，不假思索地伸出一只手来要硬生生地抓那长剑，却见刺客把剑一挑，右掌拍向太子前额罗将军想：剑是虚招……哎哟，不对！这一闪念间他已不自觉地撤手与刺客抵掌，心里却明白自己了计嗤地一声闷响，刺客向斜次里跃开，躲开了露蒹儿的攻击，左手那一掌才是虚的，右手掷出长剑，正扎在太子的心窝
刺客大笑一声，几个起落不见了踪影谁也无心去追了罗将军抱了太子和露蒹儿一起跃下，看见廊下阴影里站着的二皇子，不知观战了多久，被吴将军和秦嬷嬷重重保护，脸色雪白一片，踏步上前从罗将军怀抢过太子“末将罪该万死！”罗将军跪下磕头，周围的人也都跪下磕头，一片“罪该万死”，只有露蒹儿还站着，脸色却比二皇子更为惨白
“皇兄……皇兄……”二皇子也跪在地上，把太子横放在膝，低声唤着
太子目光微微一闪，笑道：“我……总……梦见……你……一统……天……下……你……一……定要……一……统……天……”最后一个“下”字不及说出，口鲜血喷涌，脖子一侧，头靠在二皇子怀里，没了气息
“皇兄……皇兄……”二皇子还喃喃唤着，秦嬷嬷在旁低声道：“殿下，太子已经……薨了”
“不可能……不可能……”二皇子反复地念着，“那刺客是来杀我的！死的怎么会是你？是你……是你！”他猛地跳起来，甩手一巴掌，啪地一声脆响，正扇在露蒹儿的脸上“是你！”他厉声喝道，“你故意的是不是？你明明可以救他的！你怎么可能被那刺客震得丢了剑？你故意的！你怎么能这么做！他死了对我会有什么好？你为什么不救他？他是我的亲哥哥啊！”
露蒹儿用手捂了脸，半张着嘴，泪水盈盈，忽地放声大哭，扭头跑了开去二皇子回过头，看着跪在地上的众人，转身抢了一把剑朝罗吴二位将军砍去两人不避，顷刻间手臂上鲜血汩汩，伤得虽不重，那血流出来却又快又多，甚是骇人二将磕头不止，只说：“末将护驾不力，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胡说！”二皇子冷冷道，“皇兄身为太子监国，来此灵州，遇刺身亡，那是他不知自重，孤身涉险，应有此下场，与你们何干？二位将军奋不顾身，与那刺客激战，被刺客所伤……今日护驾所有人，我自当上表，请父皇封赏”
两名将军顿时明白，他二人奉命护驾，太子薨了，他们若不受点伤，在皇帝面前就说不过去但毕竟是太子薨了，皇帝不怪罪便是万幸，还哪里敢指望封赏？却听二皇子喃喃说道：“害了我，害了蒹儿，杀了我哥哥……哼哼！你们放心！父皇怪罪，有我担着；我要封赏，他敢不给……听令！”
“是！”两名将军应声答道
“温将军率豹安营留守灵州，付将军还未痊愈，也留下！”二皇子咬牙道，“不必等了！龙骑营、虬跃营、虎翼营、鹏程营、蛟烈营……除了豹安营，其余诸将，都率军随我一气攻下燮都，与我报仇！”
他的口吻前所未有地阴森，两名将军大声应道：“是！”似乎不喊出这么大的声音来，就敌不过这玉面修罗散发出的阵阵寒意夜风吹拂，月亮缩进云朵里，庭院的树木从噩梦惊醒般簌簌发抖，灯火明灭，二皇子的脸色也闪烁不定，眼神凌厉如冰刀，嘴角却扬起了一丝笑意诸神渴了，他也是一尊渴血的邪神
“拔营！”二皇子定下心来，面无表情地说，一如以往的镇定沉着然而沉沉夜色里灯烛挣扎不止，似乎是火焰也害怕这两个字，战栗跳跃着要从这邪神身边逃开果然起了一阵狂风，灯火全灭了，紧接着霹雳一声，夏季的第一场豪雨倾缸而下“拔营……拔营……拔营……拔营……”一声声地和着风雨传了开去，预示了这个世界即将面临的动荡和飘摇
圆月观音 初华
一初华
第一朵梨花开的时候，灵州城被攻破了
陈明春站在自家的庭院里，抬头看那朵初开的梨花在早春稀薄的阳光里，那花羞怯惊惶，不敢展颜，像豆蔻的处女被缚入皇庭她会被宠幸么？她会被冷落么？她会在三千佳丽湮没么？她会早夭么……料峭春寒传来了城门鏖战凄厉的兵戈声，逆光的梨花是黑色的
一阵喧哗从大门传来，小丫鬟慌慌张张地跑来，哭着喊：“小姐！不好了！城破了……他们杀进来了……”
刹那间明春的脸色比梨花更白她镇定地转过身：“老爷和三位少爷呢？”
“不知道！”丫鬟哭丧着脸，手抖脚抖，泪水长流，“现在都乱成一片，我只听说城破了！”
明春喝道：“别大惊小怪的——娘知道了吗？”
那边厢已传出了号啕，正是陈夫人管家正苦苦地劝着，要夫人和小姐快快地乔装逃亡“要我逃到哪里去？”陈夫人捂着脸，翡翠的镯子在枯瘦的手腕上叮当响，“我不走！我不走！老爷死了，我也死在这灵州城！”
这一天早已是意料之的事，毒药和匕首都准备妥当，从容的场景不知被谋划了多少次但当真听见城破的消息时，谁都止不住地要恐慌，就像严寒只穿单衣在风雪行走，谁都要发抖一样明春的父亲和三个兄长都是守城的将领早在开战前管家就提议陈老爷，快把夫人和小姐送走，被陈老爷一顿大骂，还险些动了家法陈老爷拍着檀木桌子怒道：“我陈青竹誓死捍卫灵州！若是天佑我师，保住灵州，自然妻子也能保全！要是天不佑德，城被破了，我只有战死！我若死了，你们也不用妄想逃到哪里去！就和我一起殉了这城罢！”
这一席话听着慷慨轻松，做起来却真是艰难明春跪在陈夫人面前，把装有鹤顶红的小瓷瓶高高奉上，颤声说：“娘啊……”陈夫人颤巍巍地接了，翡翠镯子还在叮当叮当响，又摸明春的头大哭着说：“为什么……为什么要死……你还这么小！你哥哥都还没娶亲！我把你们几个养这么大容易吗？天杀的……为什么要我们死……”
明春也只能流泪，哽咽许久才说：“娘，快一点吧……我们就去下面和爹爹哥哥相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