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蒹儿把明春从地上拎起来,轻轻一扯,拇指粗的绳索就断了“怎么回事?”她用脚尖踢着那些断在地上的绳索问
“怎么回事?”那把总带着兵丁也围了上来,怒道,“你是什么人!这是官府缉拿的贼,你竟敢……”
“你又是什么人?”露蒹儿冷冷说
把总唰地一鞭抽落,骂道:“你瞎了眼么?老子是什么人,现在知道了么?”
露蒹儿只站着,似乎动也没动,皮鞭明明是往她头上抽下去了,却不知为何就落了空露蒹儿指着明春说:“你知道她是什么人吗?”
“她是个贼!”把总怒道,“前两天州府失窃,就是这个贼!”
“她是陈青竹将军的女儿——你还说她是贼么?”露蒹儿沉声说,声音不大,却远远地传了开去,周围没散开的路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不由都低声惊呼,呼啦啦地围拢过来
明春心惊,想:她是怎么知道的?那把总眼珠转了转,又大声说:“怎么不是贼!是反贼!”说着拍拍胸前的衣服:“你看清楚!老子现在是虞国人!这灵州已经是虞国的城了!老子抓她,更是天经地义!”
周围响起一片怒骂露蒹儿笑了:“燮国的皇帝还没说灵州是虞国的,你倒敢说!”她的声音轻柔娇媚,却是用内力送出,路人听在耳,都是嗡嗡作响,每个字都如铁钉般敲进脑里,又正灵州人的心事,顿时又是一片切切的议论,并对那兵总高声大骂
露蒹儿飞身上马,顺手一带,把明春也拉上马来她高声说:“你不做燮国人,我管不着;可我虞国也不要你这卑鄙小人!”说着打马而去,“卑鄙小人”的声音却在空袅袅回荡,于是有人拣起石头,暗暗地向那兵总掷去
明春坐在马背上垂头丧气,既被露蒹儿逮个正着,只怕一时半会儿的也离不了陈府了露蒹儿的骑术高明,在大街上跑马,却半个人也没撞倒她一路疾驰,一路问明春在城门口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明春虽对她没好感,但方才却是被她所救,便简单地一说露蒹儿冷笑了:“他们把你的东西全夺了去?也没给你留点?不过你也蠢,只要肯把东西分给他们,就算你真是个贼,他们也会放你过去的”
明春听了,脸涨得通红,却说不出话露蒹儿说:“好啦,我先送你回府你就好好歇着,喝点茶,压压惊……别再乱跑啦”
移时便到了陈府大门露蒹儿跳下马,明春也从那高高的马背往下跳,落地时脚震得一痛,几乎摔倒露蒹儿一把扶住她,摇头惊奇说:“哪有你这么下马的?亏你还是陈青竹的女儿,没骑过马吗?”
明春问:“你……露姑娘,你怎么知道我是陈家的人?”
“怎么,你怕我知道么?”露蒹儿笑嘻嘻地把话扯开了去,“不过这事,我和公子知道就可以了,让秦嬷嬷晓得了可不得了呢
“什么!”明春大惊,“那恶……恶……呃……也知道?”
“正因为公子知道,所以才要送你走!”露蒹儿说,“不过我不许你走!你也别想再偷偷跑掉就算你跑了,我也能逮你回来!你自己进门去吧,我还要去找公子”她的语调轻松活泼,但明春听了,只觉得心惊
明春走进门时,一个内侍正从门里飞跑出来,尖声说:“哎哟喂——露姑娘您可回来了——殿下已经回来了,差小的在这儿候着姑娘呢”
露蒹儿又皱起眉毛来,眼睛里却是盈盈笑意:“我去过灵州府,又把城外几个军营都跑遍了,都说他刚走——他跑得倒快呢!”明春在前面放慢脚步,尖着耳朵偷听又听露蒹儿说:“我昨天带回来的箱子不见了,就知道他肯定送药去了这种事情,他非亲自做不可吗?只会叫别人担心!”
那内侍细步跟在露蒹儿身后,尖声细气地奉承说:“奴才也劝过殿下,说,找个人把药方抄去、把药引拿去不就得了吗?可殿下说啊,昨天上午龙骑营的罗将军来报,说已经有人病了,城牧也来报,说城东有人躺下啦……所以殿下才一大早的,亲自把药送去殿下说,殿下的马快,若是把人传来传去的,白白耽搁时辰,这救命的事,要越快越好……哎哟喂,殿下还说了,多亏露姑娘星夜兼程地取了药来,才为灵州城消了这么一场大祸,殿下说要好好谢谢姑娘呢……”
“我只是奉他的命行事,可没什么功劳——”露蒹儿拉长声音说,“要谢,谢我的马好啦,它跑得快,这救命的事,好歹是赶上了……”她站住,只见明春在前面一步三摇地磨蹭,立刻明白了她的小心思,想:这丫头真狡猾!转头低声音对那内侍说:“把大门口‘定国侯陈’的匾给我摘了!我看见这个陈那个陈的就来气!”
“是!是!”内侍也压低了声音说,“可殿下说了,那匾要一直挂着,要等燮国的公使的来……”
露蒹儿想了一想,笑道:“是了,是要等那公使来……你去派个人,把城牧叫来……”
明春没听见露蒹儿说要摘匾的事情,只琢磨着前面那些送药的话如果没有豆花摊前听赠药的人解释也许会有瘟疫发生,她是怎么也想不明白“为灵州城消了这么一场大祸”是什么意思可听那内侍说,已经有人病倒了,明春想:原来真是有瘟疫,没想到那恶贼也担心这个要是老天长眼的话,就让虞军——包括那个恶贼,老妖婆,这些尖声细气的鬼太监——统统病死好了!不,那个恶贼不能死!恶贼要留着让她亲手杀死!总之这灵州城里的虞国人,都该不得好死——除了那个人——先是在慈云寺给她解围,送她令牌,刚才又送她药——嗯,刚才露蒹儿也救了她,做人是应该恩怨分明的……那就让灵州城里的虞国人统统死掉,只有他们两个活着,不过也不要留在灵州,回他们的虞国去吧
这时露蒹儿在后面叫住了她
圆月观音 蜃楼
十八蜃楼
“写入州志”和“修书于燮国皇帝”等话,让明春担忧了好几天,但二皇子却毫无动静要说是忘了,心知那诡计多端的恶贼行事周密,明春是绝计不信他会这么没记性的因事关父亲的名声,她终于忍不住向露蒹儿问起这事来露蒹儿先是眨着亮晶晶的大眼睛,然后扑哧一声笑起来,拍着手,前仰后合,乐不可支,好像明春问了什么天下第一的滑稽事一样明春心暗恼,想:爹爹的名声,对你来说自是可笑,我却是拼了性命也要维护的!露蒹儿拉了她的手,一路奔进书房,口里笑道:“公子!公子……陈姑娘有话问你……”
二皇子从桌边抬起头来,道:“那个——玩笑罢了陈青竹到底在燮国封侯,我既已攻下灵州,又何必与一个‘死人’计较?”说着随手把书丢开,伸个懒腰,掩口打个呵欠,半梦半醒似地看着露蒹儿微笑,神色无比闲适慵懒时已深春,风隐隐有了初夏的气味,二皇子衣着还甚厚实,肤色更是苍白,仿佛镇日都晒不到阳光其实,由于防止了瘟疫发生、免去灵州大乱,监斩时又让灵州人认为陈明春已成为二皇子的妾侍,再加上在“定国侯陈”府里迫使燮国割地赔款,无论是在燮国人还是在虞国人心里,陈青竹当真是“死”了
“公子真是得理就饶人”露蒹儿道,“要是我呀,‘死’不‘死’我都不依的一定要……一定要载入史册的!”她看看明春,又促狭地咯咯笑
“乱讲!”二皇子温言道,“我已与他堂堂正正地对决过了,又何须这种伎俩?”
明春心里一宽,再听到“堂堂正正”四个字,不禁想起花魁娘子给她的珠钗来那钗子她藏在床铺下,断断不敢让露蒹儿看见虽然一心想杀这恶贼,但下毒的手法,若不是走投无路,她是绝计不用的她想:这恶贼都知道堂堂正正,难道我连他都不如么?唉,我若是个男儿身,也和爹爹与哥哥们一起作战,又何须今日在此烦恼?再看露蒹儿,更想:她也是女子,她要护这恶贼,也是拿了兵器堂堂正正地厮杀我固然不会武功,可她的武功也不是天生的爹爹当初为什么不肯教我?女孩子会武,当真就那样不好么?那日听这恶贼讲被人下毒,我不也觉得那下毒之人手段阴损?我当真也要那样做?哼哼,是了,那人要毒的只是个孩子;我要毒杀的却是个恶贼,有何不可?
主意虽然拿定,但只要看见露蒹儿那笑眯眯的神情,明春就气怯手软,不敢有任何举动又过了几天,一日晨起露蒹儿又已不在,明春忙把钗子翻出来藏在身上妆奁里摆着钗环,明春想:她又洗头去了么?却听园子里传来露蒹儿的歌声顺着歌声一路走到井边,才见露蒹儿正提起水来,一面悠声唱着,一面吭哧吭哧地洗衣服那盆子里堆着一堆象牙白,而露蒹儿用手帕包着头发,穿着粗布衫,高高地卷起袖子裤腿,光着脚,鞋子摆在一边,就像一个粗使丫头她口里咿咿呀呀地唱着,却不知是哪国的话,回头看了明春一眼,笑道:“你又想什么可怕的事情了?对你真是不能大意,我得好好审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