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的门半掩着,露蒹儿也不打招呼就进去了屋里没有人,宽大的书桌上摆了几部书、几卷羊皮地图、一副笔墨和一个小小的镏金香炉,已经不是陈府的旧物了香炉里冒着缕缕青烟,虽然是香,明春闻着却只想作呕
“公子——公子——”露蒹儿站在门口,向庭院里扬声叫着“公子”没出来,却把秦嬷嬷喊出来了,只见她脸色苍白,神情有些委顿,右手的袖子下鼓起一圈,是受伤后的包扎
“公子呢?”露蒹儿问
“殿下一早就出去了”秦嬷嬷笑道
露蒹儿一呆,随即扬眉,含了愠色问:“他自己出去了么?怎么不叫我一起?”
秦嬷嬷依旧赔笑道:“殿下说姑娘昨天半夜才回来,路途劳顿,还是多歇歇的好,所以老身不敢惊动”
露蒹儿的怒色愈重了,冷笑道:“哼哼,难不成我几天不在,他就有了什么不想让我知道的事?”
秦嬷嬷急道:“姑娘不要误会!昨天晚上让这丫头伺寝是老身的主意!姑娘不在,又正是殿下要紧的日子!姑娘有气,只管责骂老身,千万不要和殿下过不去!”
露蒹儿嗤地一声笑了,说:“嬷嬷,你才不要急!我气他——昨天既是要紧的日子,今天一大早的,脸也不洗,饭也不吃,就这么跑出去——光是让别人为他操心,自己一点也不知道要保重”她这么说着,脸色黯淡下来,神色说不出的忧愁,楚楚可怜
秦嬷嬷道:“姑娘的心,殿下自然知道……”
露蒹儿摇头,又展颜一笑,“嬷嬷,您受了伤,快去歇着吧昨天晚上好险,真是多亏您了我这就去找公子,虽然是白天,万一又有刺客来……”
秦嬷嬷喜道:“多谢姑娘!多谢姑娘!”
露蒹儿笑道:“谢什么谢?您早就想要我出去护着他,就是不好开口,是不是……”话音未落,她已掠出十丈开外了,身形迅捷优雅,便似一缕清风,空气只留下她袖间飘出的淡淡馨香
明春看得呆了,想:我若有这么好的功夫……眼前一花,露蒹儿又翩然飞回,把那碗粥递给秦嬷嬷,嘻嘻笑道:“我真是被他气糊涂了呢”看了明春一眼,又对秦嬷嬷说:“嬷嬷,这丫头把自己的手弄伤了,劳烦您帮她包扎包扎”
秦嬷嬷踌躇道:“是……只是姑娘,殿下吩咐了……”
露蒹儿脸色一沉:“他说什么?难道是要把这丫头送走?”
“是”秦嬷嬷又小心地赔笑,“殿下说,留着她只是让姑娘生气……”
“谎话!”露蒹儿又是一纵身地远去了,剩下的半句话却飘了回来,“我回来时她要不在了,我就……”
秦嬷嬷板着脸对明春说:“跟我来!”
明春心惊,想:这老妖婆,不知道又要怎么折磨我!秦嬷嬷却是带她到了下房,先用酒把明春的手掌洗了洗,再命内侍拿出药匣子来给明春上药内侍给明春包扎,秦嬷嬷只在一边喃喃自语:“一个要放,一个要留;一个是主子,一个是主子的主子……唉,真是麻烦要是个什么别的玩意儿倒也罢了,偏生是个小妮子,长着两条腿,别的本事没有,光知道在园子里走来走去的……”说着便摔门离去
明春先是纳闷,猛然一惊:听着老妖婆的话,可是要我自己离开么?她追到门口一看,果然秦嬷嬷已经头也不回地走出老远了明春暗想:她为什么要放我去?是了,那个露姑娘看上去和那什么恶贼皇子甚是亲近,昨晚那老妖婆逼我伺候那恶贼,惹她生气了她是恶贼身边顶重要的人,那恶贼,还有老妖婆,自然要打发我离开,免得她不高兴只是,她既然不高兴,又为什么不许我走?是了,她是在和那恶贼赌气,和他对着干罢……可我又该怎么办?就这样让他们把我赶走么?
在自己的家里,却要别人来决定去留,明春觉得无限凄凉她慢慢踱回小厨房,洛儿跳起来,拉着她的手,颤抖着连声问:“小……表姐!昨天你去哪里了?我都快急死了!”
明春左右看看,仆人们都各自忙着手里的活儿,不理会她和洛儿她拉着洛儿的手,曲曲折折走到庭院深处,确信周围没人了,才隐在一蓬蔷薇架下,低声说:“我……我……洛儿,这里我怕是待不下去了!”再一想到昨晚所受的羞辱,更是泪流满面,哽咽难言
洛儿不明究竟,只傻呆呆地陪着明春哭她一哭,明春反而收了泪,说:“可是我大仇未报,就这么走开,实在不甘心!”
洛儿迟疑地问:“小姐,您还是想行刺那个二皇子?”
明春恨声说:“国仇家恨……难不成就这么白白放过那恶贼?”
洛儿怯怯地说:“可是,您要是杀了他,那个什么露姑娘可不会放过您;而且……要是二皇子死了,他手下的那些大官儿们肯定会很生气……”说着,只偷眼瞟着明春,一副心虚的样子
明春略有些迷惑,随即恍然:“不错!这恶贼要是在这里死了,府里的人一定被问罪!就算虞国撤兵,也说不定会屠城……你是叫我不要杀他?”
洛儿哇地一声哭起来了,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小姐!饶了我呀!我……我实在是害怕啊……”
明春呆呆地站着,心一片惘然,忽地眉头一皱,拿定了主意她拉起洛儿,温声说:“好啦,别哭啦!我决定了——真要报仇,也不在这一时半刻,何况那恶贼身边有厉害人物,我什么本事都没有,现在也下不了手——我走!我要去学武功!等我本事练成了,在哪里不能杀他?”嘴里这么说着,心里却想:可我到哪里去、又能跟谁学武呢?唉,爹爹的武功那么高强,却不肯教我;娘也总说,女孩子温柔贤良是最重要的,舞枪弄棒的太不像话……只是在我学好功夫之前,老天可要保佑这恶贼好好的!可别被别人杀了,我要亲手宰了他……也不知昨晚的刺客是谁?看来这灵州城里也不太平,我还是早早离开罢……想到这里,明春沉吟着:“京城里还有个姨,我先去投靠她”
“我跟您一起去!”洛儿抹着眼睛说
“什么话!”明春说,“我又不是什么公侯小姐了,亡命还要带着丫头么?”
“可是,去京城山高路远的,您一个人……再说到哪里弄盘缠呢?”洛儿又眼泪汪汪起来
明春想了想,说:“你先帮我拿两套你的旧衣服来罢”她偷偷地摸回原先的闺房,果然没人,门也没锁二皇子占了陈府,奇怪的是只住了小小的一角,这正经的上房却被抛荒;而他手下的那几个内侍,也个个老实得和泥巴一样,没在这将军府里寻些油水明春把梳妆台里的首饰一股脑地包起来,又从抽屉里拿了些碎银子,再潜回那蔷薇架下洛儿已在那里了,手里一个小包袱,还有二三十个小钱,一起递给明春:“小姐,我只有这些,您路上用吧”
明春微笑着摇摇头,取出一只翡翠手镯说:“这个……你留个念心吧”
洛儿拼命地把手缩在背后:“这个……这个太贵重了……我……我可不敢收……”
明春喝道:“我说是你的就是你的了!”也不再多说,把首饰银子包在衣服里,和洛儿话别两句,从后门匆匆地去了
圆月观音 和谈
十七和谈
月半一过,二皇子就逐渐精神起来,日日忙于积压了几天的军政要务,显得生龙活虎,一点也看不出身剧毒只是他面色依旧苍白,不时地轻咳几声,不知情的人只当他一贯如此娇贵,知情的如露蒹儿罗将军等只替他担忧,除了明春明春起先还有幸灾乐祸之心,过了不久,她却想:我要报仇,需堂堂正正地和他对决,何必抱这种侥幸?难道他毒发死了,我就真的开心了么?哼!被毒死,那可是便宜他了!二皇子一显出病弱,露蒹儿就担忧;她一面带忧色,明春就不由自主地害怕,竟比看见秦嬷嬷那秋茄子般的老脸更甚明春不禁又想:我又为何怕她?但看不见露蒹儿那一贯的吟吟笑靥,明春只没来由地紧张,觉得呆在这陈府里是断断无法安心的
二皇子做的第一件要紧事就是亲自去探望付将军接下来的日子,明春因时时被露蒹儿抓在身边,常见到书房里有公函往来,不时有六百里八百里的加急要件送至虞国京城,其就有燮国公使带来的和谈书那书上盖着燮国国玺,二皇子根本就没拆,随手丢在案上,淡淡说:“送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