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何出此言？”罗将军大大诧异
露蒹儿又叹了一声，从袖抖出那“悱恻”凤钗，道：“当年学武，雅意阁主说：‘这玄阳指于你体质相违，学了有害无益，你还要不要学？’我说要学，他就教了我我学的内功和剑术都是极阴柔的，一来可以和玄阳指的刚烈，二来可以保护公子雅意阁主说：‘这剑是玄武水相，极阴极柔，和你的功夫相合，却是大凶害主之器，你还要不要？’我说要，他就给了我这么些年来，我想，只要我和公子心意相通，什么险恶都能闯过去，这剑断不能妨害到我；我习武，不曾有片刻懈怠，那玄阳指于我也不该有什么危害可是……我好像想错了那天，我是想救太子的，我绝没有要故意害他！公子既要我救他，我……我从没做过让他不高兴的事，我从没忤逆过他……可他还是不高兴了！”说着她呜咽起来，像个小女孩似的用手背揉着眼睛
罗将军尴尬，准皇妃哭得伤心，他只能看着，当然不能拍拍她的肩、摸摸她的头发之类，干咳一声道：“殿下那天是急了，现在一定明白过来了”
“没有……”露蒹儿哭道，“我跟他说我就是故意的”
“什么？”罗将军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转念一想，必有缘故
只听露蒹儿道：“那天，正是要紧时刻，突然觉得丹田里一空，一口气就上不来了，剑才被打脱了手这几日，丹田里时不时地就突然一虚，气海里却是淤塞，虽然一下下就过去，但若那刺客再来时……这怕是玄阳指练得伤了身将军你说，这种事我怎么能告诉公子？公子自己是会武的，只因毒，一动真气就引得毒发他若知道了，还怎么能安心地让我和人交手？到时候一定是不管不顾地要拼命我宁可他恼我恨我，不要他这样……我只望这几日快快地平安过去，等他见了广霖大师，解了毒……我就去雅意阁，请雅意阁主化去我玄阳指的功夫可是，我真担心这几天……我心里真不安生……所以将军，请你一定要……我要是不行了……你一定要和秦嬷嬷一起好好的……好好的……”说没说完，又伤伤心心地哭起来
罗将军心里一重，一向见到的露蒹儿都是天塌了也不放在心上地笑吟吟，突然哭起来，便显得无依无靠，格外伤心他单膝跪倒，沉声道：“姑娘放心，罗某定不付姑娘所托，粉身碎骨也要保殿下周全”忽想太子已薨，二皇子是万万不可再出意外，不然虞国真是无人主持大局了
露蒹儿嗯了一声，也对罗将军拜了下去：“多谢将军”脑袋却嘣地磕在了罗将军的头盔上“哎哟！”她跳起来，觉得不好意思，脸一热，急急忙忙地跑开，奔回营帐，却见二皇子正披衣立在帐门口她急道：“你做什么？怎么还不睡？”
二皇子道：“我一向神惊心动，睡不安稳，你又不是不知道——想出来走走，正看见你和罗将军说话，还拜来拜去的”
露蒹儿越发急了：“你……你听到了么？”
二皇子道：“你怕我听到么？”
露蒹儿想：那些话断不能让他知道的；不和他说，又怕他疑心；若要随便说什么谎话，又骗不倒他，越发可疑了正踌躇，听二皇子叹道：“蒹儿，你为什么哭？是因为我么？”
露蒹儿鼻子一酸，眼泪哗哗直淌二皇子伸手扶着她的脸，柔声问：“我知道你委屈，是我错了——一直都是我错了你和香儿一样，从来没违背过我的你打还我好不好？”
露蒹儿呜咽道：“不好！”
二皇子为她拭泪，笑道：“什么不好？你这样哭，我心疼的”
露蒹儿恨恨说：“你活该！我就不打还你！要你欠我一辈子！”
“好恨啊！”二皇子解下外衣，裹着露蒹儿，一把就把她横抱了起来露蒹儿又羞又急：“你……你做什么？”
“我要你好好睡”二皇子把她抱进大帐，放在榻上，牵过被子一股脑地把她包了起来“你明天就要为我攻城了，今天晚上换我看着你，你要好好地睡”他柔声说，“明天你要好好的，不管什么原因，再不要出那天的事——你要被人伤了，叫我怎么活？”
露蒹儿嘤地一声，把头埋进被子里二皇子轻轻拉着被子道：“不许这样，闷坏了！”
露蒹儿一面流泪一面闷声说：“不要你管不要你管！”等了许久，听二皇子再无言语，才偷偷地把头探出来看二皇子却已经倚在榻边，垂着头，轻轻地睡了
第三日清晨下了一阵小雨罗将军不急着赶路，让兵马好好休息，养足了精神，然后破釜沉舟，命令把营帐和吃剩的干粮统统烧掉他在军前高呼道：“今日我们就攻进燮都！何须这等累赘！”士兵欢呼震天开拔不到一个时辰，天边隐隐的灰色一线，就是燮都的城墙了雨停了片刻，等这一万人马冲到城下时，老天又开始漓漓拉拉地落起雨来上苍压抑灰暗，不像是初夏，天气仿佛不按时节地入了冬
燮都分内城外城外城是最后一道防线，被四丈宽的护城河围绕，墙高十丈，吊桥高悬，墙头隐隐有人晃动忽然露蒹儿甩出软剑，二皇子面前银光一闪，啪地一响，一支射来的冷箭便被粉碎从城头到驾前，远非一般弓箭所能及的射程，可见城头还有能人二皇子低声对身边两位将军说：“没什么奇策，只能硬攻了”一万人马缓缓上前，隆隆蹄声宛如隐忍的雷响，只想一气爆炸着撕碎这天地间的愤懑和阴霾“嬷嬷，你护好公子”露蒹儿说着又回头看吴将军，“将军，你的弓有多少力气？”
“八百斤”吴将军道
“好！”露蒹儿用马鞭向城头遥遥一指，“请你送我上去！”说罢打马上前她一动身，罗将军也催马出阵，左手持剑，右手持斧，厉喝一声：“龙骑营的跟我冲！”吴将军道：“虬跃营二百人马护驾，其余的随罗将军去！”
精锐骑兵，本适合平原马战冲杀，攻城不是所长，更兼连日行军，要说没有疲敝也是谎话但大军一路西来的气势夺人，现在皇子掠阵，主将冲锋，更何况露蒹儿一个女子率先出战，那些军士更不肯落后，发喊一声，跟着罗将军冲杀出去龙骑营是罗将军的部众，主将发令，自然拼命；虬跃营见吴将军护驾，只怕冲锋慢了，日后被耻笑，一心要抢着立功下面马阵一动，城头上飞矢蝗虫般扑下，骑兵举盾相护，暂时也没有要紧的伤亡护驾的士兵举盾挡在二皇子面前，二皇子道：“不用！”策马上前，堂堂地立在阵，厉声高叫：“本宫就在这里！燮贼有何本事伤我？”秦嬷嬷紧跟上前，挥剑辄去射来的流矢，一时间虞军声势又大振
露蒹儿软剑在手，只见一片绵绵的清光罩住了她的头身和坐下马匹飞箭射来，都被叮叮地弹了开去那马奔至护城河边，露蒹儿清斥一声，在马背上一踏，低声喝道：“你回去罢！”纵身跃起三丈高，城头燮军一片惊呼，纷纷张弓向她射来那战马训练有素，受主人吩咐，长嘶一声，宛若为主人助威，然后踢跳着躲过利箭，小跑到二皇子身边，便是替露蒹儿守护一般二皇子摸着她的鬃毛道：“好！好！你自己要当心了”
这边露蒹儿跃起，那边的罗将军也是腾身而上他却是打马横跳，直从岸边冲出一丈多远，然后也在马背上一踩，倏地一下，借势就跃过了护城河那马悲鸣一声，被罗将军奋力一踏，背脊立刻折断，跌入水，激起偌大的水花，马尸沉沉浮浮地顺水漂下身后的军士没有这等轻功，罗将军高声喝道：“虬跃营暂退！龙骑营把马赶入河，填平水道！不肯下去的就斩了！”骑兵向来对战马爱逾性命，听他这么一说，都是一愕但主将这么做了，他们也纷纷效法顿时几千匹骏马被赶入水，相互踩踏，伤亡立刻沉入水底护城河再是纵深宽阔，也抵不住几千匹马同时跃入，水流即刻堵塞，混着马血和破损的马肠马肝，鲜红腥臭的一片漫上岸来而罗将军已冲到吊桥下，左手挥剑护身，右手的巨斧在吊桥上重重一斩，虽只一人之力，那吊桥却晃了晃，嘎嘎作响龙骑营轰然欢呼，一面赶马填河，一面为主将呐喊助威
那边露蒹儿挥剑向城头飞跃，吴将军在后弯弓搭箭，屏气凝神，眼见她已跳起三丈，势若力竭时，喝一声“去！”嗖地一箭飞出，瞄准露蒹儿纤纤莲足下方八百斤硬弓射出的箭气势非凡，露蒹儿看也不用看，只听那嚆失的疾响就明白了方位，等箭飞来，在箭身上一点，纵身又是两丈多高她长笑道：“多谢将军！我可要上城头啦！”此时她离城头还有五丈距离，这么一声快意的大笑，用内力远远送出，城上城下的士兵都听得清清楚楚燮军想：这女子是妖魔吧？不禁心慌而虞军却又大声欢呼二皇子看看露蒹儿，再看看罗将军，转着那串红珊瑚的念珠，心里默念“南无观世音菩萨”明春在车里，看着外面的鏖战，心里想的却是：他怎么还不死？他怎么还不死？铎地一响，一支箭射在了车壁上，她一惊，目光也随着那震动不已的箭尾战栗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