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铃小鹿般的大眼睛怯懦地闪烁了一下,但她没有哭,只咬了咬嘴唇:“……蝗虫。”
我愣住了:“什么?”
“点燃后屋的人,说有蝗虫,”铃铃压下头,随之很快又抬起脸来,“可我什么都没看见。刚开始还好,他说只有一两只,但很快就不一样了,那个人像……疯了一样。”
我心头一惊,铃铃目睹了纵火的全部过程?我追问道:“那是谁?放火的人你认识吗?”
“很多人,”铃铃忽然摇了摇头,“有点燃堂屋的,有让柴房烧起来的。……很可怕。”
女孩的眼睫在微微颤抖。我也怔住了,半晌,才轻轻拽过她的手。
时辰已经很晚,将铃铃领回房,她毕竟还是个孩子,受惊后也很快入睡了。后半夜,火总算扑灭,我一边琢磨种种讲不通的地方,一边打着盹儿,再清醒过来时,天边已经微微发亮。
窗户被轻轻敲响了两声。我回头看,铃铃还睡着,在梦中都蹙着眉头。推开窗户,站在窗外的是朱雁。我走出屋子,又回身将门关好了,才听朱雁道:“项玄都叫你过去。”
“有伤亡吗?”我问。朱雁扯起唇角,回答道:“死了七个,都是放火的。”
这一场大火,居然有七个纵火犯?结合铃铃所见,也太过于蹊跷。我赶向后屋,院落之中已经只余下烧得漆黑的梁架残垣,中央有物体被白布包裹得严严实实,恰好七具,想必就是在火场中丧生的尸体。我脚下犹豫了一下,朱雁少见地没有嘲笑我,只是补充道:“身份都认出来了,七个都是这里的老伙计,至少待了五年的,身家也清白。”
同时出现在七具焦尸前的,还有师父与阿遥。我吸一口气,快步进去,道:“师父,你叫我?”
“……是,”师父似乎迟疑了一下,但还是道,“还有爻溪。人已经都被我支走了,你来看看。”
阿遥顾忌着看了我一眼,上前来。师父顿了顿,继续道:“目睹这七人纵火的很多。据他们说,这七个人,在放火前都有过异常的举止。”
在师父与阿遥面前,我无意藏私,便道:“‘蝗虫’?”
“是,这七人之中,有两人曾说看见铺天盖地的蝗虫,除此之外,还有看见强盗山匪、世仇恶霸的,”师父顿了顿,才道,“就拿看见‘蝗虫’的两人来说,他俩是同一个村子出身,儿时蝗灾频发,村中人家大多破家荡产,卖儿鬻女。他俩正是因此被卖到江左。”
这样说来,这七人无疑是被幻象驱使,成为了纵火者。而且,只怕还是每个人心中最恐惧的,各异的幻象。
七年之前,在这江左城,我与师父也有过看见幻象的经历。在萧姊姊的能力波动时,有一瞬间在这里重现了十年前的萧府。我自然而然想到铃铃,心中咯噔一声:“昨夜起火时候,铃铃是在场的。难不成?”
师父却苦笑了一下。他的目光莫名落到阿遥身上,斟酌再三,出声问道:“爻溪,依你看,这次编织幻象的是谁?”
阿遥的神色有些古怪,反常地沉默了。半晌,他才动了动嘴唇,语气中少见地有了不确定的意味:“单看这幻象……好像,是我?”
作者有话要说:
啊!才发现昨天的更新居然差个字才到3k,没有小红花!……
第65章 圆伍·查探
我吓了一跳,抬头望向师父,他却显然已经料到会得到这个回答。将视线移向那七具尸体,师父解释道:“这在受术者心底孕育成形,致人发狂的幻象,据我所知,只由妖君一脉……蓥华秦氏掌握。”
阿遥沉思了一下,肯定道:“还在世的,只有我和秦六意。”
我问道:“那,会不会是秦六意?”
“不可能,”阿遥沉吟着,摇了摇头,“他不屑学这个,只会皮毛。同时控制七个各异的人,他做不到。”
“有谁有机会偷师吗?”
“没有,”再次,阿遥神色复杂,一口否定,“我是秦金罂亲自教的。如今能做到这样的,只有我。”
阿遥会织就幻象这一点,我也是知道的。七年前的里境之中,他就曾用受伤的幻象骗过了竹栩儿。只是,我不知道,看似都一样的幻象,其中竟有这么多门道。我心里觉得不妙,急急道:“可是师父,昨夜起火时,阿遥和我待在一起。这不会是他做的。”
师父问我道:“昨夜他什么时候回的萧府?”
我哑口无言——正是着火前。
阿遥要回来,也一定会经过被纵火的院落。
“特意支开人,”阿遥缓缓地,蹙起了眉头,“就是叫我来听这个?”
“等一下,师父如果怀疑你,就不会特地告诉你,”我意识到阿遥的状态不容乐观,只怕已经在炸毛的边缘,“你想一想,现在我们正该一起查案。”
“先听我说完,”师父打断我,沉声道,“他们并没有受幻象蛊惑。”
说罢,师父稍稍让开半步,院落另一头远远露出半个头来的,是莺莺。
只过去了一夜,莺莺的样子却糟糕了十倍不止。原本就不大的凤眼又红又肿,却坚持着什么似的,眼睫一点也没有湿。师父示意她走近一点说话,她走过来,低下头,一言不发。
“小篮子是不是认识她的?她找到我说,这七人当中,有两个与她要好,”眼见莺莺无法开口,师父替她道,“前几日却忽然无缘无故地,将多年攒下的银钱都赠与了她。”
这样说来,这两人是极有可能早知道自己会命丧火场,才提早安排好后事。
“无缘无故忽然赠送银钱,太奇怪了,”我惊讶道,“他们知道自己会中幻术,纵火身亡?”
这不太可能——也就是说,这七人大概率只是受人指使,而非被幻术所惑。他们在放火时,假装自己看见了并不存在的东西?
“而且,除了小海哥和阿香姐,另外五个人我说不上熟,但也知道他们都是在这里待得最久的,”莺莺咬了咬嘴唇,补充道,“也是最……最得燕管事重用的。”
“怎么样,爻溪,”师父笑笑,“如果我没查清,就不能找你商量了是吗?”
阿遥依旧冷着脸:“查清了又何必找我?”
师父一时语塞:“……你是不是想打架?”
在回昆吾山之前,阿遥和师父相处得还行,但有时也会这样闹。我猜架也是打过的,只不过避开了当时还年幼的我而已。
当时我要么在一旁边看边笑,要么半真半假上去劝架。可在现在的情况下,吵起来实在算不上什么好事。
“这案子又到底怎么办,”回忆着始末,我扯开话题,“我、师父和朱雁算是被燕管事诓过来的,阿遥那边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难道我们要顺水推舟?”
如果真是燕掌柜指使下人装疯放火,他又是为了什么?
阿遥想了想,对莺莺道:“你先回去,一切照常就是了。”
莺莺猛然摇了摇头,反抗道:“不。可以再让我听一点吗?你会不会有事?”
阿遥皱了皱眉头:“我有什么事?叫你一切照常。”
莺莺的眼眶里,在一瞬间蓄满了泪水,模样委屈得要命。她刚刚失去了两个爱护她的人,我能理解,或许阿遥是如今她剩下的唯一一个依靠。
但这个依靠实在不怎么靠得住。
“你回去吧,我们也散了,先看看接下来会如何,”师父温声打圆场道,“你顾好自己。”
——话是这样说的。
岂知,当晚莺莺就先出事了。有萧府的杂役说,曾见莺莺在事发前夜蹑手蹑脚靠近厨房,怀疑是她在食物中下了毒,才害得那七人发狂。
她靠近厨房,不出意外,应该是替阿遥取那一包山楂糖去了。她向来性格倔强,这样蒙受不白之冤,不知会不会陷入危险。
我是从经过窗下的仆役口中,听说莺莺被抓的事的。她们还说,如今莺莺就被关在柴房,还没来得及让燕管事审问。
柴房距我,只有一墙之隔。稍加思索,我决定先去看一眼再说。
那个院落在西苑,算是偏僻的。十五刚过,月色十分明亮,树影沙沙,我走过被纵火的院落门口。
院落中猝然传来焦木的断裂声,在黑夜中格外突兀,平地而起的惊雷一般。我愣住,这么晚了,是仆役在清理火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