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那是雪时,”我回答,“师父你刚开始时就说清了,但我直到看见他才想明白。可是没关系,我只有一个师父。”
师父有些震惊地看着我,我冲他笑笑,与此同时,也颇有些豁然开朗的感觉。
昆吾山可以说是雪时的地盘,我不想委屈自己躲他,也躲不过。
那不如就大大方方照他说的做。我问师父:“雪时到底是什么人?师父的血亲?”
师父摇头,简短回答:“我救过他。”
很奇妙,十年前,师父是雪时的救命恩人。雪时那时还是昆吾山崖上一株百年石斛,师父发现它之后,常去打照面探望。有一天,他发现石斛被野兽啃食得珠残玉碎,奄奄一息。
师父也没有多想,去图南殿讨了些珍贵的丹药来以雨露调开,将石斛救活了。丹药对修行大有裨益,没过多久,石斛就修成了人形。
“他说是因为我救了他,才不假思索化作了我的模样,”师父苦笑,“可后来,他自己去找到梁监院;再后来,……我也不懂了。”
师父救了雪时的命,助他修成人形;雪时却以怨报德,顶替师父,成为了梁监院最赏识的弟子?
我心中有了几分数。昨夜,要杀我那么容易,雪时都没有动手。至少他不是想要我的命。
第20章 廿·妲己
也不知是不是我运气好,那一夜之后,安堵如故。
我每天傍晚都去后山跟着雪时学剑术,他除了每次都会将我的剑打飞之外,再没有什么出格的举动。我常练剑到半夜,灰头土脸,精疲力竭地回来睡两个时辰,又要提前去赶赵玄罗的早课。
苦不堪言。就这么风平浪静地,五年过去。
五年。
五年里,初生已经有了青年人的骨架,铃铃的五官也长开了,出落得更加灵秀可爱。在我看来,没什么变化的是萧子岳、赵玄罗与师父——倒不是完全没变化,师父被禁足了五年,变得看见只知了都稀奇。
要说模样丝毫未改的,还是雪时。转眼又是秋季,是扶摇殿论剑试的日子。
昆吾宫的培风殿、扶摇殿与图南殿三殿之中,扶摇殿最高调,也是收徒时最受欢迎的。谁不想威风地指挥飞剑飞来飞去?所以,扶摇殿每年的论剑试也最好看。在扶摇殿修习的弟子多,不是每一个都有资格论剑,今年还是初生头一次上场。
我向赵玄罗告了假,趁着还没开场,偷闲抓了两把瓜子捎给师父。
五年前,我隔着窗户与师父说话时,还要微微踮脚,如今已经可以在窗沿用双手支着头了。
“初生要是能赢就好了,”我与师父闲聊,“他不说,可我总觉得扶摇殿弟子都对他不好。往他屋子里扔小蛇的事都有过。”
师父磕着瓜子听我说话,不无担心地诚恳道:“你在培风殿都怎么样?有人欺负你你就过来,蓬莱阁也挺好。”
——对不起师父,我还是说什么也不想被禁足。我忍着笑连连摇头:“没人欺负我,我画符有时候画得比谢子崇师兄都要好。”
谢子崇如今是当之无愧的人中翘楚,可以算得上培风殿公认的首席弟子。
其实,此时,我已经隐隐意识到,我可能已经活得与师父的教导与期许悖离。我自小在山野长大,十岁之前都无拘无束,这五年以来,更是连师父都管不着我了。
在这昆吾宫,别的弟子都有师父护着,可我的师父曾经犯了那么大的错,到现在都被禁足在蓬莱阁一室之内。没人欺负我,是不可能的。代替我师父成为我靠山的赵玄罗也只是看起来凶,其实单纯得一塌糊涂,甚至有时还要谢子崇替她打抱不平。
我就只能自己求生自保。我什么都不怕,会画的符又多,谁欺负我,便一张符烧了他的窗户。好在怎么罚我,都不会有人去向师父告状。我无所顾忌,几次下来,他们也就偃旗息鼓。
论剑试已经快要开始,我告别师父,赶往扶摇殿。殿前的论剑台已经被人群围住,三殿的弟子都有。辈分大的来看热闹都在楼阁上,在论剑台正对着的观剑席中,我轻易认出了雪时。
雪时坐在梁监院的左边,他身后站着萧子岳。他是扶摇殿的长辈,来也是理所当然的。我琢磨着凭我的辈分能不能也弄到一个席位,同时发现了初生的身影。他站在扶摇殿一众弟子当中,十分紧张的模样,我挤进人群,向着他靠近。
说实话,萧子岳收徒时只是一时心血来潮,这几年来他几乎没有师父样子。初生的资质也不出众,虽然勤学肯练,但比起别的弟子,还是差了一些。
落败不要紧,可刀剑无眼,我总担心会出什么别的意外。在论剑台下站定了,台上论剑刚好开始,剑光乱舞,分外好看。切磋都是点到为止,我渐渐放下心来。
转眼,就到初生上场了。
也该是初生运气不佳,站在他对面的,恰巧是扶摇殿锋芒最盛的卫云晁。扶摇殿不比培风殿,在首席弟子之位面前,弟子们彼此都咬得很紧。这个卫云晁,不是其中剑术最精的,却是家世最显赫的。
不说别的,听说他的剑都是玄铁打造的名剑,虽是玄铁,却刃如霜雪,名唤千钧。初生的剑不过是寻常的剑,扶摇殿弟子人手一把,要是与卫云晁硬碰,必折无疑。
相信初生也清楚这一点,比试之初便处处避着卫云晁的锋芒,千钧进他就退,千钧压他便弯。几个起落之间,剑光相接几次,初生虽多次退避,但并没有明显落于劣势。我不假思索为初生叫好了,想必他为这次论剑试做了充足的准备,进退有度。
我这一声叫好响起,如我所料,卫云晁明显焦躁起来。按常理想来,他越慌越好,越急越容易露出破绽,可这次我却想错了。
初生应战经验不足,对方的攻势一头压下来,便开始显得左支右拙。他的脚步乱起来,接连后退了好几步。千钧的剑光缠上来,非巧劲不得脱身,可初生当下如何能冷静思考对策?几步间,他已经退到论剑台边缘,恰巧就在我面前。当下,我也顾不得什么了,低声提醒他道:“西北。”
此时,初生的西北方是个空门,卫云晁一定会钻。只要抓住这一击,格开他的剑,就能脱困。初生的反应也很快,迅速明白了我的意思,抽剑向西北方一剑错去。
利刃相接,但初生将角度把控得很好,只听轻轻巧巧一声“锵”,卫云晁的剑光已经被打飞。
初生立住脚跟,剑光飞回他手里。他这么一下扭转了战局,台下一片议论纷纷,我亲眼看见梁监院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可这未必是好事。我原本的想法不过是不想让初生败得太难看,但卫云晁的脸色已经十分糟糕。他的剑灵气十足,被击飞也不过飞出丈余便折返,再次袭向初生。初生早有准备,心下有数,运剑一一予以招架。
这一战,显然比卫云晁所预料的要艰难许多。扶摇殿弟子之中已经一片嘘声,卫云晁也不愧是有大见识的,很快稳下了心神。两人你来我往几剑,便见他抽调剑光,向着初生后心飞去。
这招不是十分光明正大,可初生也不是防不住。只有一个问题,那就是初生看不见剑,而卫云晁看得见。
我心中不安,刚想提醒初生小心,便见在两剑相交之前,千钧猛然调转了剑刃。
显然,卫云晁的目标不是初生的后心,而是初生的剑。在初生视线之外,千钧猛然将剑锋向着初生的剑撞去,化解了原本恰好的角度。一声金石激越,断成两截的剑如同被拦腰斩断的大雁,哐当两声落地。
——初生的剑断了。
我的心一沉,初生也愣住,下一刻卫云晁的剑光却已经逼到眼前。观剑席上有不少长辈都不禁站了起来,初生避让不及,跌倒在地,“铛”的一声,是他在千钧一发之际用断剑挡住了这一击。
初生背对着我,我看见他握断剑的虎口震裂,鲜血成串淌下来。按理说,胜负已定,卫云晁应该收剑,可不知出了什么岔子,他一击不成,剑光划出一个圈,又迎头压下来。
初生打滚想避开,一滚之下落下论剑台。我就在他下面,他兜头撞下来,撞了我个措手不及。我摔倒在地,头撞得嗡嗡响,眼见就要和初生一同被千钧串成一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