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例没有回应。我想他该是醒了,就自顾自说下去:“你陪我说说话好不好。初生不在,师父也不在。你一个人待在葫芦里也不闷的吗?”
妖灵用沉默回答了“不闷”两个字。我觉得没趣,又躺下去,看自己洁白如初的右腕。看着看着,却忽地听见窗外不知是谁,惊叫出声道:“呀,桐柏山起山火了哪。”
我一骨碌坐起来,扒上窗户向外看。果然,桐柏山的绿意之间,隐隐有一处闪烁着火光,浓烟漫过了树巅。师父会不会出事?我连滚带爬去找萧姊姊,推开门一看,室内不知何时已空无一人。
一问燕管事,萧帷山也不在。我心中升腾起巨大的恐惧——初生不见了,师父会不会也被妖物抓走?师父要是不在了……我该怎么办?
我以最快的速度收拾起了葫芦与师父的符纸,央求燕管事送我上山。不知是他本就没主意,还是被我镇定的模样唬住了,竟真的迅速为我准备了车马。桐柏山紧邻江左城,在视线中看见完整的桐柏山时,我的心里还是咯噔了一下。
没想到,短短一炷香时间,山火已成燎原之势。
浓烟滚滚,似妖魔的洞窟。不会什么乱子都叫我师父撞上了吧?马车止步不前,我咬咬牙,心想,只凑近看一看应该不会给师父添麻烦。
谁知还是判断失误了,稍一靠近,滚滚浓烟就吞没了我的方向感。我被呛得直咳嗽,忽然就觉察了自己致命的冒失——火势这么大,而我根本不知道师父在哪里。
也许我今天真的就死在这里了。师父倒有可能逃出去,他应该会替我烧点儿纸钱,再立个木刻的墓碑,上面写上“徒儿兰子训,投身入火,卒。享年十岁。”
我才不想。脚下被什么东西一绊,我栽倒在地,心神却是清醒的——大概死到临头,人都是清醒的。黑烟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我的视线一片模糊,耳中嗡嗡作响。偏偏在这时,那一路上都未曾作声的葫芦中,清晰传来了我曾经听过的嗓音。
“小丫头,我们做个交易吧。我救你,救你的师父,你给我自由。”
那嗓音含着笑,句末略略压低,勾勒出了出乎意料的磁性。我忽然发觉,这声音动听宛若天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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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拾·舛误
“你……要怎样救我和师父?”
“你解开葫芦上的封印,放我出来。我言出必行,不会食言。”
我凭借残存的意识摸出葫芦来,眯着眼睛用力在地上敲了敲:“这样行么?”
“……”那嗓音有微妙的停顿,“你师父没教过你解封印?”
我哭丧了脸,完了完了,看见有根稻草漂过来,离近了看却是个化了一半的泥菩萨。我剧烈地咳嗽了两声,那妖灵仓促道:“听着,你不会解,那就只有凑合先放我出来。把葫芦上的朱符都撕了,咬破手指,滴一点血进葫芦口。”
两把撕了朱符,我狠狠心,一口咬在虎口,疼得我眼泪立时掉了下来。摸索着估计血该是进去了,我只觉眼睛忽地一凉,不知怎的重重摔落在地。再睁眼时,已经回到了马车边,不远处的山麓烈焰熊熊燃烧。
我摔得眼冒金星,勉强撑起身子来咳嗽。可是,就这样……脱困了?
等等,不对劲。刚刚我,是不是做了一件十分可怕的事?一念及此,我一口气差点没抽过来,狼狈咳嗽着抬头,却一眼,便看见了那突兀出现在眼前的年轻男子。
他半蹲在我面前,穿一身对襟雪青色纱衫,一头青丝一半梳进精致考究的金冠中束了,其余宛若丝缎顺着肩背垂落,一直滑至腰下。他嘴角勾着笑看我,惹眼的是那一双青色的眸子,清澈漂亮得好似碧玺一般,一时竟令我怔住了。
是个异族翩翩公子的模样。看来是被他救出来了,我嗫嚅着道谢,努力让混沌的脑子清醒过来。刚刚,发生了什么?虎口的疼痛清晰起来,我一个激灵,慌忙去摸怀中的葫芦。
葫芦还在!封印没事吧?刚刚到底——眼前人似是看出了什么,嗓音格外清朗动听,却莫名有些耳熟:“你在找什么?”
“我,我刚刚……”
“刚刚放出了一个妖灵?”拥有碧玺绿眸子的青年挑眉,笑得有些令人不舒服,“你认为我该长什么样?”
——就是他?
等等,凶兽的长相,三头六臂青面獠牙都该是常识好吗!怎么能这样好看!我再次用力晃了晃沾血的葫芦,却感觉不出重量的变化。我不确定起来,犹豫着开口:“可是,可我这里面装着的应该是狰。”
既然是凶兽,那该是威风八面,霸气逼人吧,只怕是师父又弄错了。青年的笑容莫名僵了僵,紧接着,他垂下那双碧眸,指了指自己脑后道:“事实上你若撩开我的头发,就能看见我还长着一张脸,有七只眼睛两张嘴。”
我惊奇:“真的?那七只眼睛也都是绿色的?”
他没有理会我的问题:“而且我们狰以眼睛多为美,昨年族人公认的花魁美人,有足足二十四对眼睛。”
察言观色也算是师父教给我的为数不多的技艺之一:“……你生气了?”
他扯起唇角:“是么。”
无论是萧姊姊还是他,都让我对妖灵的认知有了翻天覆地的改观。这么看来,妖灵拥有一副好皮相的概率还挺高的?火势还在蔓延,我支起身子爬起来,殷勤问他:“我们往回走吗……我师父在哪儿等我们?”
妖灵站起身来,微笑道:“从这条山路上山百余步,再向右穿过一片树林,看见一棵崖松就能看见你师父。”
师父还在桐柏山里!我心里咯噔一下。对上我诧异的目光,妖灵泰然自若:“小丫头,你以为我能在电光火石间一手拎你一手拎你师父逃离火场?我不能。”
“但你明明已经救了我,”我开始后悔放他出来,“所以你要让我师父怎么办?火这么大!”
妖灵无辜地眨了眨眼睛:“我指过路了。”
“我只有十岁。”
“不知你师父能不能活到三十岁。”
我愤愤一把摔了葫芦,走出两步却又只能回来将它捡起,辨清方向,顺着山路向上跑。火是自上向下蔓延的,很快便能依稀看见烈烈燃烧的明火。可我视线清明,也不怎么觉得灼热,一缕火舌眼看着舔到我的手臂,随即立刻瓦解消灭了,看来那妖灵还尚存一点良知。
循着他的指引,我很快看到了那棵孤零零嵌在山崖的高大崖松。
可一眼看去,却并没有师父的身影。师父要不在这儿,才是真被妖灵害惨了。我的心头掠过一丝恐慌,忍不住放声大喊:“师父!师父你在哪里!”
回应我的,是横梁轰然崩塌的声音。紧接着,却分明是久违的人声,隐约在崩塌的方向响起。我挥手驱赶烟雾,辨识到距离崖松几步之外,依稀有一座浓烟环绕的建筑。我没有多想,拔腿就向它跑去。火焰浓烟中隐约有人影掠过,我仗着有术法护身往火里闯,却只听耳边猛然响起师父的声音:“小篮子,别动!”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眼见燃烧的横梁就要塌下,师父不知从哪儿扑出来,一把将我推开。“轰隆”一声巨响,残块木灰扑簌簌砸下,我只觉得热浪也轰然袭来——术法失效了。我被呛得剧烈咳嗽,一边哭一边摸索着扑进师父怀里,却听见他吃痛地“咝”了一声。
师父的左脚卡住了,不知是倒下的什么建筑部件,铁制的,滚烫又坚固。他挣了两下,显然没能挣开。火势愈演愈烈,头顶余下的屋梁咔嚓咔嚓作响,混合着火焰爆炸的噼啪声。我更慌了,抬头去看师父,却惊觉他正沉默望着我,眸底火光闪烁。
我心底一凉,到了这时候,师父不会是想舍生取义,让我先逃吧?我几乎是立刻就大哭出声了,连滚带爬正想抱住师父的大腿求他重拾生的意志,他尽力克制颤抖的嗓音却在我头顶响起:“小篮子,你在干什么?”
“……啊?”
深吸一口气后,师父道:“现在,把我的腿弄出来。用你的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