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毕竟是大日子,没有留给父女太多时间独处。没待多久,身后就响起了萧子岳的声音:“铃儿,该跟师父去清微祠了。”
在清微祠拜祭过历任宫主监院之后,就该是即任的正午了。铃铃见萧子岳来接她,十分乖巧地跟着他走了,临走还不忘跟萧帷山和我道别。
我又在萧帷山那里多坐了一会儿,估计时间差不多了,才往正殿方向走。哪知道刚走到扶摇殿,就看见昆吾弟子们乱成了一锅粥。
一问才知道,铃铃丢了。半个时辰前,萧子岳把她带到清微祠就去忙别的了,铃铃在清微祠拜过了先贤,就由初生和几个师兄弟领着她去正殿。
铃铃就是在这途中丢的。初生就站在人群中,六神无主,几乎快哭出来了。我去把他揪到一边,问:“怎么回事,那么大一个人都能弄丢?”
铃铃可以说是初生昆吾宫的支柱,我能想象他此时会有多自责。他的模样与当年失去弟弟小耗儿如出一辙,哽咽着告诉我道:“走到图南殿后的时候,师妹突然说她要去一个地方,谁也不许跟着,跟着就生气,还叫我们先去正殿。我不放心,一个人等了很久也不见她的影子,哪知道,正殿她也没有去……”
在这关节上,铃铃是想独自一个人去做什么?谢子崇见我和初生模样焦灼,过来安慰道:“萧云铃年纪小,也许只是贪玩,过一会儿就会到了。”
已经半个时辰过去,够从图南殿到正殿走三个来回了。更重要的是,正午在即。铃铃究竟是想去做什么?在图南殿后?
我灵光一闪,图南殿后距后山近,她会不会是想去替萧帷山削拐杖?
刻不容缓,我将自己的猜想跟初生与谢子崇说了说,准备这就去后山找人。临动身谢子崇忽然拉我一把,说:“你别去了。”
我知道他在担忧什么,但我已经恢复得差不多,更何况他自己也在大半年前才受过重伤,如今状态也不算万全。找铃铃的事耽搁不起时间,他也没再多说什么,我们三人便开始在后山寻找蛛丝马迹。
昆吾后山太大,漫无目的找不知要找到什么时候。回想起来,萧帷山的拐杖不是藤木的,而是实木。
铃铃如果要削拐杖送他,必然也会挑实木。后山大多是杂木,没多少成材的,但偶而会混生几棵黄杨。
黄杨木细腻光洁,木质结构紧密,颜色也好看,照理说是做拐杖的绝佳选择。我从图南殿后起,沿着有黄杨树生长的地方寻找,越走越远,终于看见了新鲜的砍削痕迹。
新鲜得不能再新鲜了,位置也符合铃铃的身长,只砍到一半。我一阵狂喜,正打算进一步察看还有没有别的蛛丝马迹,忽然发现,十步之外的地上似乎横卧着什么东西。
再仔细一看,就是铃铃!我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刚想把躺在地上的铃铃抱起,后心却一凉,随即是蔓延开的痛感。
身后传来冷冷的,燕朝歌的声音:“兰子训,别动。”
我深深吸一口气,手指收紧成拳。正在这时,只听身后燕朝歌闷哼一声,接下来是什么东西打歪了枪尖。我趁机扑下去抱起铃铃,察看她的状况,抬头一看,站在燕朝歌身后的,恰是在记忆力挥之不去的阿遥。
燕朝歌调转枪尖,指向面前穿雪青色的青年。阿遥转动目光,和我四目相接,只是轻碰了一下确定我还安全,就将视线收了回去。
“先带萧云铃回正殿。”他说。
作者有话要说:
小燕同学,这个助攻的任务就交给你了(拍肩)
第85章 最终章·道骨长存
即使面对阿遥,燕朝歌也毫不手软,一点喘息机会也不给就提枪.刺来。我抱起铃铃跑出两步,原以为阿遥一定不会落下风,哪知道枪果然当得上是百兵之王,一寸长一寸强,第一击便打了个措手不及。枪尖一闪便划开了阿遥的前襟,阿遥若是稍退得慢些,一定已经皮开肉绽。
我心知不能耽搁久了,观察周遭的地势,我判断这地方距离谢子崇搜寻的方向不远,便抱铃铃尽力朝他可能出现的方向跑。哪知道燕朝歌丝毫没有和阿遥缠斗的意思,径直扑向我。我始料未及,为避开这一下一个趔趄,抱着铃铃栽倒在地。
铃铃整个身子重重磕在地上。我心疼地抽一口凉气,想起就前几日,我还在和燕朝歌说说笑笑,喝粥采枇杷。情绪一下子全都涌上喉口,我几乎哽咽着叫了一声:“燕朝歌!”
我怀中铃铃的小脸却忽然皱了皱。我连忙将她扶正,小丫头懵懂地睁开眼来,看起来没什么大碍。那一头,阿遥挡在我面前,暂时将我俩与燕朝歌隔了开。顾不得想燕朝歌这样的人,怎么会下手这么轻,让铃铃轻易醒来,我捧起铃铃的脸让她直视我,快速嘱咐道:“沿着左边的方向跑,跑快点,见到谢子崇就叫他领人到这边来找我们,记住了吗?”
铃铃的大眼睛从迷惑到清明,她向来聪明,一眼就能明白是发生了什么。我推了铃铃一把,她便转身就跑,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树林中。
铃铃年纪虽小,但向来细心可靠,现在只要撑到谢子崇带人来就可以了。我将目光转回战局,却猝然发现,阿遥的状态不对劲。
在缠斗这样要紧的时候,他却连脚步都是虚浮的,几次险些没能避开枪尖。我捕捉到他前额上细细的汗珠,眼前一花,是他被枪尖挑开的前襟下,一道蜿蜒的血痕。
皮外伤,按理说不怎么碍事的,难道枪上淬了毒?
这念头乍一冒出,我心底就是轰然一声。仿佛印证我的猜测一般,阿遥脚下一软,我想也没想就扑了出去,挡在他面前。
阿遥勉力靠一株小树支撑着,我听见身后他刻意压低的喘息声,心下早已经乱成了一团麻。枪尖顿在我的咽喉前,我听见自己的嗓音居然格外冷静,我重复了一遍眼前人的名字:“燕朝歌,放了他,反正他也不是项玄都。”
从分别到如今,前后不到半个月时间,燕朝歌的样子一点也没有变。他突然笑了,笑得单纯又真诚,那双眼睛亮亮的。他还有心情抖了个枪花,将枪收回来,好整以暇问我:“你怎么想的,以为我会卖你这个面子,还是以为我不会杀你?”
他当然会杀我。我救他出来那一晚,他下的是杀手,袖箭又利又疾,是连雪时都打不下第三枚的箭。
虽然我不知道他要杀我的理由。我摇头,喉口底下又苦又涩:“燕朝歌,那你杀他前先杀我。”
眼前的战局进展到这一步,我才明白师父之前跟我说燕氏曾与昆吾宫平起平坐,不会送族人来学艺是什么底气。燕氏这一把银枪在手,只怕再灵的飞剑都在十回合之内,最多打个平分秋色。我原以为燕朝歌收枪是打算和我谈谈了,岂料我话音未落,燕朝歌突然发难,冷光刺来,我只来得及闭上眼睛。
预料之内的疼痛却没有到来。我只感觉黏腻温热的东西一滴滴打在我脸上,睁开眼,阿遥的手稳稳抓住了枪尖,殷红血液顺着他的指缝淌下,溪流一般。燕朝歌冷冷瞥着我俩,嗤笑一声:“其实的确。兰子训,杀不杀他不要紧,我想杀的只有你和项玄都。”
“为什么?”在我开口之前,阿遥替我发问了,他的嗓音又哑又涩,听来令人揪心,“要是我没记错,你和她可曾经契若金兰。”
燕朝歌脸上始终流露的戏谑与嘲讽神色褪去了。他毫不掩饰自己由心而发的厌弃,道:“她?怎么可能。我认识的兰子训,早在她被项玄都带走那一天起就死了。杀掉她的就是你们,不找你们报仇,我又该找谁去?”
“我没死,燕朝歌,”我辩解,“我就是我。”
燕朝歌却粗暴地打断了我:“你已经完完全全不是她了!半年前第一眼看见你,你居然背着我送给她的小布兜,你怎么配用她的东西?”
我意识到怎么说都没用了,索性缄口不语。燕朝歌收敛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嘲讽的笑又出现在他脸上:“我还以为你快死了,从伤口可以看到里面的内脏,哪知道不到一夜,居然就能全部愈合。你还记得吗,你醒来第一眼居然认出了我,叫我‘燕哥哥’。……我还以为你没有变,哪知道你下一句就说,‘谢谢你救我,我必须得回昆吾山找人了’。……我能怎么办,只能再捅你一刀,让你跑不掉,慢慢忘记你的昆吾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