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里禁止吸烟，但他总觉得今日里有些心神不宁。
就在顾野有些焦虑地望着紧闭的金属门的时候，几个医务人员簇拥着两个老人朝这里快步走来。
走在前方的老人一身墨绿色军装，头发花白却精神镌烁，一派威严，旁边的老妇人挽着丈夫的手臂，穿着一身墨绿色的旗袍，挽着低髻，手腕上两枚翠绿色的镯子在行走间叮当撞响，难掩贵气。
老妇人看了眼坐在长椅上一身黑色运动装的顾野，眼神闪烁了几下，靠在丈夫耳边低语几声后，军装老人也转过眼，看着顾野。
“你是顾野？”老人开口问道。
“……您是？”顾野蹙眉。
“那就是他没错了。”妇人眼睛一亮，看向检查室的眼神顿时热切起来，几乎要迫不及待地冲进去。
这让顾野内心一沉。
什么意思？
“不必这样看我。我是小川的爷爷，来带他回家。”
“我凭什么相信你？”
老人摆手：“我没必要跟你解释，他跟着你得不到最好的治疗，你会害了他。”
“我这里有亲子鉴定书，你来看。”一旁的妇人拍了拍丈夫的手臂，放温和了语气，从包里摸出来一张纸。
顾野抿了抿唇，接过来。
“……经本研究处鉴定，傅文博与傅煜瞳系亲属关系……”
上面附着一个中年男人和小川的照片——看样子是小川的父亲。
落款是国科院生命科学研究处。
顾野的手指收紧起来，捏皱了薄薄的纸张。
“不管怎么说，我们都非常感谢你们一家对小川的照顾，我们会往你的账户中打一笔钱，绝不会比你们为他付出的少。”妇人上前想拍拍顾野的肩膀，被顾野沉默着避开了。
顾野的脑子嗡嗡作响，但依然开口道：“我不要钱。等小川出来，如果他愿意……”
妇人抬手打断顾野的话：“你是个好孩子，但是你要知道，你给不了他最好的治疗。”
顾野怔住了。
是的，他当然知道。
前世小川不就是在顾野眼前病故的吗？
而且，京都傅家，军政世家，政治部副部长傅文博的儿子，退休上将傅宪的孙子……
这样的条件却是比顾家好了不止一个档次。
“哥。”
就在这时，紧闭的金属缓缓拉开，顾小川坐在轮椅上被推了出来，却在顾野正要开口时看向另一侧，吐出了令顾野怔在原地的四个字：“爷爷，奶奶。”
他……竟然是知道的吗？
“哎——我的乖孙——”老妇人第一时间扑了上去，疼惜地摸上了顾小川苍白的脸，眼泪就下来了：“这些年，你受委屈了。”
老人沉默着，没有上前，却也忍不住红了眼圈。
“奶奶，我没有受委屈，爸爸和哥哥都待我很好……”
顾野站在外围，看着三人之间的气氛，觉得妇人的话往他心口插了一把刀。
“哥。其实爷爷他前几天就找到了我，取了我的头发做鉴定，要我跟他们走。”顾小川转过来看着顾野，又逃避过顾野的眼神，垂下头：“我一直没有告诉你……”
顾野垂着眼睛：“你想回去吗？”
“是我联系了他们过来，我不想再……拖累你了。”顾小川看着顾野，眼泪就下来了。
“你……”顾野的声音沙哑得可怕，顿了顿，又笑了：“他们……确实能够给你更好的治疗……跟在我身边，会害了你。”
每说出一个字，都像是玻璃茬子滑过喉咙。
“哥。”顾小川泪流满面，张嘴却只吐出了这一个字，就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顾野走上前，抬手揉揉顾小川的头发：“没关系，回去吧，那里才是你的家。”
“哥……”
顾野伸手轻轻揩去小川腮边的泪水，弯起眼睛笑，满满的温柔：“以后乖乖听爷爷奶奶的话，跟着医生好好做恢复训练，我会经常来看你。”
顾小川抱着顾野的腰，大哭出声。
“照顾好他。”摸着小川的背，看向两个老人。
“走吧，我们转院，你需要更全面的检查。”妇人朝顾野伸了伸手，示意顾野把人推过去。
顾野不舍地摸了摸小川的脸，弯起眼睛笑，却无端地让人感到有些难过：“去吧，回家后电话联系。”
说着轻轻推开了小川，转过身朝楼下走。
“哥！”
顾野的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
他怕自己一回头，就不舍得送他走了。
“哥……哥——”顾小川流着眼泪嘶喊，拼命地催动轮椅想要追上去，却因为肌肉无力，一切都变成了徒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曾经看过无数次的背影越走越远，最后消失在了走廊尽头的拐角。
走廊里，单薄的少年终于扑倒在了冷硬的地面上，埋头在臂弯里哭得声嘶力竭。
吸烟区中，顾野靠在墙壁上点了一支烟，却冷不防地呛住，捂着嘴咳起来。
咳着咳着却慢慢变了味道，变成了压抑的呜咽，狭小的空间里，少年捂着脸靠在角落，温热的液体悄无声息地划过脸颊，擦过嘴角还没恢复的青紫痕迹。
半晌，顾野终于整理好了心情，到洗漱间里洗了把脸，而后看着银行卡里剩余不多的存款，选择购买了一张开往太阳系外的旅行星舰的单程坐票。
第3章 杀
萨坎星，巴罗纳森林。
入夜，森林里一片静谧，巨树碧绿的树叶被夜色晕染成浓郁的墨绿色，萤火虫不断地在树丛间慢悠悠地落下又飞起。
一道暗色的身影端着一架狙丶击丶枪，静静地趴在草丛里，连呼吸声都几乎轻不可闻，一双碧绿的眼睛却像是盯紧了猎物的森林狼，泛着嗜血的光。
左肩上的枪伤传来剧烈的疼痛，狙丶击手沙曼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紧前方的黑暗。
透过狙丶击丶枪上的高倍瞄准镜，他很快便在树影憧憧中找到了他的目标——那个身着黑衣在林中快速穿梭的少年。
这个人叫做顾野，半年前来到了萨坎星的佣兵之城。
没有加入任何佣兵队伍，却和他的老主顾勃列夫将军的死对头——林火兵团团长的小儿子打得火热，明里暗里坏了将军好几门“生意”，是将军点名要击毙的人物。
之前好不容易碰到顾野落单，沙曼一路追着顾野来到了这里，下定决心要拿到他的人头——这颗人头此时在佣兵城的黑市里叫价50万美金。
而如今他与顾野已经在森林中僵持了两天，就在昨天，自己一时不慎还被这个家伙打了一记黑枪，若不是反应迅速，恐怕现在已经成为了森林食腐鸟的一顿美餐。
沙曼的嘴唇紧紧绷成一条直线，瞄准镜上的准星对准了少年的头颅——一个险些被微冲步丶枪爆头的狙击手，这简直就是狙击手界的耻辱，团里的那些家伙会把他嘲笑得抬不起头来！
扣着扳机的手指开始绷紧，只要他微微用力，被瞄准的这个家伙立刻就会去见上帝。
浓郁夜色丝毫没有影响到萤火虫们的活动，依旧慢悠悠地在树丛中漫步。在茂密的从林里，它们几乎是黑夜里唯一的光源。
一只萤火虫落在沙曼鼻头，这让他很不舒服，他讨厌这种长得蠢兮兮又十分胆小的虫子。
他轻轻吹了口气，虫子受到了惊吓，迅速升起飞走走了。
沙曼正欲扣紧扳机，却不料瞄准镜中的青年忽然朝着镜头看过来，漆黑色眸子像是一头锁定猎物的野兽，嘴角噙着的凉薄笑意让沙曼心头警铃大作。
来不及思考，沙曼迅速朝左边翻滚过去。
“哒哒哒——”一排子弹呼啸着扫过来，击中了沙曼刚才趴着的土坡，泥土飞溅起来，落在沙曼头上身上。
沙曼脸上被流弹划出了一道深深的血痕，他的背心一阵发凉——再晚一点，他就会被击中脑袋。
静谧的巴罗纳森林深处因为方才的变故躁动了一瞬间，又迅速安静下来。
沙曼不敢在原地久留，他迅速撤离，重新找到了附近一个视野高地，趴在岩坡后面架起狙丶击丶枪，通过瞄准镜重新搜索目标。
几只大肚子的不知名小虫在脚边拼命叫个不停，好像通过这种发泄式的叫声能够掩盖住静谧丛林里的重重危机似的。
“嘿，你在找我吗？”背后突然传来的声音让沙曼心头如遭重击，他骇然回头，迎接他的是一个黑洞洞的枪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