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嫡不如谈恋爱(18)

果然,皇帝闻言,本来就因胡人提前来宫而不豫的面色更沉了沉。他皱着眉看了沈惊鹤一眼,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因快步行至身边弯腰小声禀告的礼官而止住。

“陛下,胡人已至殿外候着了。”

皇帝闻言神情一肃,他按着扶手将身略微前倾,冕旒上的白玉串珠遮住了小半天颜,但那份极具压迫感的威势却是毫无阻碍地尽数泄出。

“宣。”

“——宣胡使觐见!”傧者拖长了声音,一个接着一个高声唱道,一直接到了殿外玉阶下。此起彼伏的声音回荡在阔大的昭年殿内,宛如洪钟嗡鸣,气势恢宏。

回声消散的那一刻,几个人影也慢慢出现在了殿外。在场官员无不屏住呼吸望向那率先踏进殿门的一只脚,绯绿的高统革靴缓而重地踩在厚重的繁纹地毯上,宛如三年前踏在边境百姓死不瞑目的尸身上,踏在大雍被鲜血浸得赭红色的国土上。

逆光中逐渐显露出来人的模样,高大彪悍的壮汉簇拥着一个打扮尊贵的中年人,他鹰隼般的目光毫不避讳地直直射向殿上。

“雍国皇帝,我是胡国的右贤王,苏疏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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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没有人要捕捉作者菌呀~没有的话一会儿再来问一次=v=

第17章

殿内一片哗然。

不是因为来者在胡国一人之下的地位,也不是因为他与中原人所差甚大的相貌,而是因为……

皇帝低沉的声音蕴含怒气,“见朕为何不跪?”

苏疏勒面色倨傲,毫无俱意,“南有大雍,北有强胡。胡者,天之骄子也,不为小礼以自烦。我苏疏勒纵使见了突利单于也不用折腰,又岂有对着你们雍国皇帝三跪九叩的道理?”

这句话方一落下,群臣闻之无不色变。这胡使……到底是来议和的,还是来挑衅的?

“大胆!”沈卓昊忍不住跳出来,一手指着苏疏勒,气得浑身发抖,“你这胡人好生无礼,我堂堂大雍的天子,难道还当不得你一礼?”

苏疏勒瞥了他一眼,目光不屑,“我与皇帝陛下说话,你又是从哪里窜出来的毛头小子?你说我无礼,难道鲁莽打断国君与使节的交谈就是有礼数?你们雍国的天子威仪若是全要靠外臣跪拜才可聊以自证,我看,这所谓天子的名头也……哼。”

话语未尽,其间的嘲讽之意却是不言自明。

沈卓昊在宫中受捧久了,哪里见过有人对自己这般不客气,当下气得怒发冲冠,愤语不经大脑就一下冲出了口,“你……你这个不识礼数的东西,看我大雍不发兵屠尽……”

“住口!”皇帝重重一拍龙椅,神情冰冷地望向大皇子,终止了这场闹剧。沈卓昊被他视线的温度冻得冰凉,不由得浑身打了个激灵,心下暗恨这胡狗故意激得自己头脑发昏口不择言,差点忘了这是两国议和的场合。他悻悻然回到列前,只觉得丢尽了脸面,心中更是恨上了来人。

苏疏勒自是听到了他最后两个字,当下也是冷冷一笑,“皇帝陛下,我们从胡国千里迢迢赶过来,是为了求得两国和平,长久安定。如今你们自诩为礼仪之邦,就是拿出这点诚意、以这等态度对待来使的?”

沈炎章能在帝位上坐稳这许多年,自然不会为了争一时之气而误了大局。不过几息之间,面上已不复方才的怒意。他重新将背靠回龙椅上,抬起下颌,居高临下的眼神望向下方。

“我大雍泱泱大国,八方来朝,你胡国没有能耐入乡随俗,大雍却有度量容下你等所谓异邦规矩。胡地既无跪拜之礼,朕亦不强人所难,但你若连三鞠躬也不肯,那今日两国想来也再无甚可谈的了。”

苏疏勒自然不在乎跪不跪拜、叩不叩头,他之所以在入殿时造出这样一番声势,只是为了在初时便给雍国一个下马威,这才便于之后和谈时自己能多捞几笔。如今见皇帝主动让步提出折中的法子,他也不乐于见气氛弄得太僵,于是从善如流地带着手下武士一连鞠了三个躬,这才站直身来。

鞠躬过后,群臣各异的脸色才勉勉强强好看了些。唯有大皇子的目光中还是时不时迸发出一两星怒火,沈惊鹤与五皇子对视一眼,皆是微摇了摇头。

三皇子在心中暗骂一声“蠢货”,面上却带着温和的笑意走出列,折扇轻轻往手中一合,“方才既是误会一场,如今解开了便好。”

言罢,转身面向皇帝恭敬一礼,“右贤王一行人远道而来,想来精神难免有些疲乏,父皇不若赐宴于会同馆,待其欣赏罢歌舞,休整一番后再议国事,岂非美哉?”

“言之有理。”皇帝赞许地一颔首,如今每多拖延一分时间,内廷便可多商量出一份和谈的方案。更何况胡人此时气焰正盛,贸然和谈只恐多有不利,倒不如以歌舞宴会徐徐缓之,待其傲气渐衰后再做决断。

他又将目光转向胡使,询问的语气,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

“右贤王以为如何?”

苏疏勒正了正头上的发冠,细长的眼睛闪过一丝精明的光。

“客随主便,请。”

……

管弦丝竹纷纷婉转,广袖仙袍的舞女在会同馆中央和着乐声翩翩起舞,举手投足间隐隐若有香风袭来。皇帝端坐在主座上一杯接一杯地饮着酒,望着座下神情莫测。苏疏勒和一干胡使却像是极为欣赏陶醉于中原的歌舞,时不时打着拍子摇头晃脑,全然看不出之前在朝廷上的锋芒毕露。

沈惊鹤跪坐在宴席桌前,桌上摆了几样精心烹调的酒菜,阵阵扑鼻香味传至鼻间,他却没什么心情动筷。

五皇子坐在他的左侧的案前,自顾自倒了一杯酒,清澄透明的桑落酿泛着酒沫在鹤形铜樽中打着转儿。他冲着沈惊鹤遥遥一举杯,“难得如此醇厚绵甜的桑落酿,你若不趁此时好生品味一番,只怕离了会同馆,就难有这般好的机会了。”

沈惊鹤用手温着酒器,却是不急于倒酒,“五皇兄,这右贤王心性狡诈多疑,如今如此轻易地答应赴宴,我总担心他暗有筹谋。”

“急什么?”沈卓轩抿了一口酒,微赞一声,半垂着眼似是在回味,“他若有心,稍后自会现行。倒是你,当真不趁着此时清静多尝几杯美酒?一会儿待胡人再生什么事端,想要有这份醉饮心境,那可就难了。”

沈惊鹤无奈地摇了摇头,认命地满上一杯酒。酒杯方置于唇畔,余光却瞥见苏疏勒一席摇摇晃晃地站起了一个身影。他迅速与沈卓轩交换了一个眼神,沈卓轩挑挑眉,借着酒樽的遮掩用嘴型对他暗道“这下可信了”。

站起身来的是一个身长九尺的彪悍大汉,豹头环眼,燕颔虎须,他豪放地大拊了几次掌,口中带着醉意嬉笑地称赞,“好!中原歌舞可当真是名不虚传!我索卢放今日也算是开了眼了。就是不知道比起我们胡地的乐曲,究竟哪个能更胜一筹呢?”

言罢,他又一转头,笑嘻嘻地问道:“王爷,我知道你将那物随身带着,如今咱们既到了大雍的土地上,便也不要害怕献丑,您快拿出来让大雍的君臣瞧一瞧吧!”

苏疏勒对他的问话似乎毫不意外,他又捋了捋胡须,皮笑肉不笑,“索卢放,你以为偌大个雍国的臣民都像你一样见识短浅?我们揣着这个小玩意儿只当宝儿,只怕人家早已摆弄了千八百遍了呢。”

皇帝握着酒杯的手一紧,他面色不变,望着苏疏勒神色淡淡。

“右贤王不必妄自菲薄,若携了胡地风物,不妨拿出来让群臣一同开开眼界。”

“既然皇帝陛下都这么说了,我若再藏着掖着,岂不又要被人指着鼻子骂无礼小气?”苏疏勒看上去极勉为其难地同意了,大皇子闻言却是脸色一黑,看向他的眼神愈发不善。

舞女和乐师早已识情识趣地退到了两旁,苏疏勒视若无睹地站起身来,径直往殿中央走去。站定后,他目光环视了周围一圈,最后定格在主座方向,眼底倨傲。

“早闻大雍能人辈出,于乐音一道也是当世闻名,不知今日是否能有幸请人演奏一曲我胡地的乐器,也好指点指点我们呢?”

话音方落,苏疏勒拍了拍手,随使立即弯腰向他呈上一个木盒。他顿了顿,从木盒中摸出了一支长约二尺四寸的深棕色木管,那木管下有三孔,两端置角,末端微翘而上,与细而长的喇叭略有些相像,可是模样却古怪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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