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嫡不如谈恋爱(158)

沈卓旻听得脸色几乎要惊疑得扭曲起来,面上却只能强行忍下, 掌心不知不觉已被指甲掐出道道指痕。

这个沈惊鹤, 莫不是受到刺激太大疯了不成?方平之能有多少岁, 他居然会推举此人成为新任主考官?莫说他才二十来岁的年纪, 便是朝中已过而立的文臣,也没有几个敢口出狂言说要成为恩科试官的,皇帝会答应才真是见了鬼!

皇帝沉默一瞬,看向沈惊鹤的眼神复杂:“纵然如此,方平之的岁数经验到底不够。”

“正是,陛下说的是!若各地学子寒窗数年进京赶考,却发现座师竟是一名黄口小儿,这岂非要被天下人所取笑?”李公甫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连忙跳出来迭声附和皇帝,急切之情几乎要溢出言辞。

另投新主后百般费心讨好,又斥重金打通上下人脉,好不容易三皇子安排事情出现转机,自己梦寐以求的主考官之位也近在眼前,谁知道这见鬼的六皇子突然又推出来方家父子。若是此时任由煮熟的鸭子飞走了,他倒不如一头撞死在金銮殿上!

李公甫着急忙慌地驳斥着沈惊鹤想法的荒唐,喋喋不休舌灿莲花,却没注意到皇帝见着自己如此焦急浮躁,眼中的神情逐渐冷了下来。

沈卓旻眼见不好,此时也无法继续站于原处摆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来了。他深呼吸一次,尽量神态自然地走出列,声音温和道:

“父皇,儿臣理解六皇弟为方太常抱不平的心情。然而毕竟是方太常殿前失仪在先,这初春恩科一事亦乃国之重事,若如此儿戏选出主考官,天下读书人恐会有议论,只怕不妥。”

沈惊鹤心中冷笑。沈卓旻打得一手好算盘,非但把自己的推举推说成因皇帝处罚方太常而负气不满,又想用万民悠悠之口堵住皇帝。话不多,却句句想将自己置于死地。

下一秒,沈惊鹤惊讶地睁大眼,满脸无辜:“皇兄说的这是哪里话?我朝祖训‘举贤不避亲’,选贤举能,岂有因亲属关系而搁置人才的道理。读书人若是知道了,也只会赞父皇知史明理,唯才是用,自然天下归心,四海一平。”

“再说了,推举方平之,也是儿臣斗胆揣度父皇的意思而为。”沈惊鹤又转回身,恭敬地朝座上皇帝一拱手,“父皇下旨免去方太常的主考官之位,是因为方太常岁数已大,体恤下臣,除其忧劳。换句话言之,不正是想让我朝年青新锐得以奋进,替父皇分忧,方呈朝气蓬勃之态么?”

沈卓旻几乎要把后槽牙咬碎。他以前怎么不知道沈惊鹤如此伶牙俐齿,白的都能生生扯成黑的,连这么荒诞至极的提议,被他胡搅蛮缠一通似乎竟都确有几分道理!

自心而生的怒气一瞬间淹没深黑的眼眸,隐隐透露出一丝阴狠。但沈卓旻到底是沈卓旻,下一瞬已是又平静了下来。他直起身,不再多言,而是向自己的外祖徐太师不动声色递了一个眼神。

徐太师叹了一口气,望着朝廷上因沈惊鹤的话争论不休的两派人马,缓缓走出开口。

“陛下,臣有一言,不得不讲。”

徐太师一开口,殿内纷纷的议论声顷刻便停了,众人的目光无不聚集过来。

“爱卿但讲无妨。”皇帝眼见徐太师在朝中显而易见的威势,视线慢慢从争执的朝臣间收回,神色看不出喜怒。

“方平之的确是少年英才,此点不可否认。然而,毕竟长幼有序,辈分当先,李公甫比他虚长几岁,又在太学任职多年,无论是经验或眼界,都是少年郎比不上的。”

言语沉稳,话也似中肯。徐太师不疾不徐说完后,便闭上嘴气度自若地站好。原本在两方之间犹豫的朝臣们听完之后,似也逐渐偏向了李公甫这一方。

“是啊,担任一届考生的座师,光有才学可不够,德行辈分也不可或缺……”

“李公甫岁数比方平之大两轮有余,论起经验,方平之确实差上一筹。”

“此言有理……看来主考官一职,还是李学正更为合适。”

沈惊鹤仿佛没听见朝臣的窃窃私语,似带着股不服气开口,“照这么说,年纪和经验才是选举主考官最重要的因素了?”

沈卓旻感觉有一道闪电骤然劈过关窍,瞳孔急剧放大——糟了!他知道沈惊鹤为什么要这么做了!

他的手心隐隐沁出冷汗,呼吸也有些不稳。完了,沈惊鹤根本就不是真心想推举方平之的,他只是想借此荒谬之举引得朝臣拿年岁来压人。这样一来……这样一来,因年长而反被罢免的方太常,岂非才最是他们口中那个“有经验、有辈分”的人吗?

沈惊鹤刻意转头看向沈卓旻大变的脸色,微讽地扯开一抹笑意。他转头的角度极为巧妙,御座上的皇帝和其他朝臣看不出什么端倪,唯有正对着的沈卓旻才能清楚瞧见他面上不加掩饰的冷冷嘲弄。

——沈惊鹤!

沈卓旻瞳仁一缩,却如毒蛇般泛着阴冷的光。然而他脸上阴鸷的神情忽然又一秒消散,嘴边再次挂上胜券在握的笑意。

你以为,我会若你一般无能,明知此间诡计而找不到方法破解吗?

沈卓旻收回与他对视的目光,再次出列进言:“父皇,话虽如此,但凡事过犹不及。年长成熟固然上佳,可倘若岁数过大,只怕人也精力不济,老眼昏花。平常若有些差错不打紧,可三年一度的会试若是出了什么差池,恐怕轻则失颜于天下人,重则会动摇我大雍的朝廷之本!”

话里话外,堵死了再把方太常推回主考官之位的路。

沈惊鹤挑挑眉,轻哼一声,到底闭了口,垂眼静静站着。绝世唐门 www.jueshitangmen.info

沈卓旻看着皇帝面上隐约的赞同之色,只觉得由内而外长舒了一口气,额角几乎要因心弦紧绷淌下一滴冷汗来。他余光瞥一眼沈惊鹤,胜利在望的喜悦压下了隐隐浮起的一丝疑窦,轻笑着继续开口。

“既然如此,那么这主考官一职……”

“这主考官一职,老臣便厚颜自荐了。”

声若洪钟一道响传来,沈卓旻脸色发白,僵硬地转头朝左侧看去。

在众人惊异非常的恻目中,苏清甫缓缓走出人群,沉稳持重一行礼。无论是身上华贵的官服,还是立于文臣前列的位置,无不昭示着他翰林院长的卓然高位。

徐太师心神巨动,猛地睁大双眼,声音微沉:“苏掌院官居尊贵,乃天下翰林之首,如今正值国典修撰之时,忙于卷帙文书尚且不及,又岂能大材小用,屈尊来掌理恩科杂事?”

苏清甫不急不忙:“徐太师此言差矣。我翰林院众学士为国典修撰之事勠力同心,绝非臣一人之力。且国典事大,开恩科擢人才之事又岂为小事?修国典,乃为铭记朝纲祖训,不忘国史。开恩科,则是为我大雍选拔英才,以成往后千秋功业、一统江山!”

朝臣们小声地议论交谈起来,皆为此突变神色悚动,难以置信。

历年恩科,从没有如翰林掌院之高位者放低身段主掌的时候,便是连几位院判谁不是日理万机,哪里有空专门抽出时间管理一群白身学子。思维惯性使然,他们从没有想到过还有这种解决办法。可是当苏清甫出人意料地站出来之后,他们却哑口无言地发现,根本没有阻拦的理由——

论资历,文臣中官职高过翰林院长的一只手就数得过来;论才学,每年翰林院编文著书的数目那可是有目共睹的;论德行,苏清甫作为朝中老臣,德高望重,乃清流之首。若敢污蔑半句,那可是要遭到天下文人共同怒目而对口诛笔伐的!

徐太师向来稳如山岳的面色此时却像裂开了一条缝,胡须下的嘴唇微微颤抖:“纵然如此,我朝绝无翰林院长任此职的旧例!”

“陛下圣德明心,英明武断,又岂是拘泥于旧的人!”苏清甫朝殿上一拱手,“再者,今年恩科不必往时,我大雍平叛多地,抵御天灾,施行德教,正是四海来朝万民归心之时。若有翰林院长担任试官,岂非正好借机向天下宣告陛下平定疆野河清海晏的雄心?如此,何愁有识之士不来归附啊!”

徐氏一派官员哑口无言,方才还春风得意的一个个此时竟颓唐萎靡若丧家之犬。

沈卓旻张了张嘴,所有的暴怒不甘和羞辱却只能徒劳地堵在喉咙口,混着一口几欲呕出的鲜血狠狠吞下。他仍竭尽全力站得笔挺,脸上一贯温文知礼的面具却已是摇摇欲坠,眼角眉梢的铁青之色仿佛要结出一层冰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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