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在御想,这跟在门口被风夹雨水拍脸有区别吗?
敷上面膜,夏还妃还羡慕地说:“比不得你们小年轻啦,满脸胶原蛋白。”
钟在御摸摸脸,冰冰的,不知道是不是被水雾波及,故意犯傻:“胶原蛋白能吃吗?”
夏还妃憋着:“哎呀别惹我笑,不服帖了。”赶忙安抚面膜,对镜贴的一个褶皱都没有,自夸自赏,“真像鸡蛋白。”
钟在御连连点头,小声鼓掌:“像像像。”
言外之意太明显,夏还妃问:“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你能不能带我去买珠子?就是手串,项链也成。”钟在御盘腿坐在椅子上,兴奋不已,“便宜好看就行。”
夏还妃怀疑:“送女朋友?”
“送我阿姨。”钟在御实话实说,林森和他妈,他都准备送。
“那成,不过你先等等,便宜也有好货,等谁家珠子好,又漂亮又便宜,我在找你。”
清晨雨还在下,甚至有渐大的趋势。雨水扑面,清冷。夏还妃给了钟在御一把胶囊伞。
伞还没手掌长,钟在御长了见识。
夏还妃劝:“只有这把了,没有多余的。要不你叫辆车回去吧,不过这时候不好打,等等看,总会有的。”
她一头扎进雨里,百鹤也撑起伞,准备走了,转头催促,磨磨唧唧干什么!
钟在御心里惦念着林森,这么大的雨,怕他麟湿透。打电话,好久才通。
林森下班早,天都黑着,夜班公交平均两小时一辆,与其在风中等着,还真不如在夜总会找个地方窝一觉,再坐钟在御的车一起回去:“你到了?”
钟在御抬头看密不透风的黢黑雨帘:“没,外面下大雨了。”
“那怎么办啊,你跟公交回去,我也跟公交车回去吧。”
钟在御那辆自行车太大,司机都不乐意他上车。下雨天,只能求求他们大发慈悲。“你有伞吗?”
公交车站还要绕个大圈,林森想也不想,骗他:“有啊,离站台可近了。”
百鹤急不可耐地给他打眼色,催促快走,蓦地看见吴窥江,一惊:“大爷,还没走?”
吴窥江没说什么,他手里拿着长柄伞,竹节伞柄像一根拐杖,轻轻撑地,看着钟在御:“跟我走?最后一程?”
钟在御如看救星:“我还要去接个人,发小。”
吴窥江想起那个坐他前面的女孩子,也不愠:“可以,接呗。”
一晚上的不安稳,此刻画上圆满终结。吴窥江颇有诗情画意地想,就让流水带走未开始便已终结的爱情。不值得同情,也无人共鸣,谁叫他的文采,就这么点。
钟在御对电话那头说:“你等等我,我老板送我回去,顺便接你。”
挂断电话,看向吴窥江,发现他的眼神里正丰富多彩,是烦他了?烦他还要送一程,钟在御想起昨晚说过的话,赧得不敢言语,早知道就先瞅天气预报,迟一晚再说。
吴窥江悉数收在眼底,砰地一声,撑开伞。
相比之下,钟在御手里的那柄伞就像儿童玩具,估计脖子以下都挡不住。可有比没有好,钟在御尴尴尬尬,蹭了车,可不敢再蹭伞。他正想撑呢,吴窥江手腕一转,一并罩着他。似善心大发,暗度陈仓是一颗糟心惦记。
吴窥江脚下一动,鞋尖轻碰着鞋尖,见他看过来,眼神温柔,示意,走?
雨脚密密麻麻,这天底下最舒心声儿。两人一伞,臂膀难免挨挨蹭蹭,像是一同叫雨给欺负了。
分明是先是有了这伞,先有了一隅咫尺天地,先有了七情六欲,才修得这场风风雨雨。
钟在御蹚了水湿了脚,忍不住瞥身旁的男人,休闲西装笔挺利落。在他身边,风打不着,雨也侵不了。
吴窥江的思虑被一滴两滴三四滴搅得浑浊不堪,竟然开口:“看什么?”
钟在御腼腆地笑:“你是故意等我呢?”
吴窥江别过头,嘴比鸭子硬:“最后一次!昨晚看天气不好,担心有雨。”他欲盖弥彰着,有点踉跄,“谁需要我都送,百爷夏姐,都会送。”
后车厢照旧合不拢,钟在御仔细压了压,心疼自行车。寻思吴窥江的车怎么那么脏,之前没察觉,现在雨水一打,全成了泥浆。他尴尬地笑,抹了一手的脏也不察:“正好洗车了。”
吴窥江不置可否,雨天冷,钟在御只穿了件卫衣,宽松单薄。他看着心疼,恨不得给他裹一层棉被,二话不说把人往车上赶。
车窗紧闭,开内循环换风,钟在御乘过几次,这是最舒适的一回。帆布鞋溢脏水,湿了脚垫,还积一摊水,他不好意思藏着脚,希望车座能挡住。又发现手也脏,羞红了脸,偷偷摸摸瞄吴窥江,怕他觉得自己脏了车,半道上赶自己下去。
雨刷器来回摇摆,雨帘未成,叫它撕扯。吴窥江开口:“说说吧。”
钟在御一愣,双脚蜷缩,双手更牢牢握着胶囊伞:“说什么?”
吴窥江紧绷着握住方向盘的双手,故意使坏:“怎么做好经理?”
不报仇他就不是吴窥江!误他大好青春,还害他难受整晚。
钟在御没想到会突然来这么一茬,他这个学生没人管就撒丫子飞得更高,琢磨个屁。
见状,吴窥江就嘲:“光想着怎么好好拍戏了?演技挺好?有什么作品没?”
口口声声都是戏,哪来的戏给他演!不知者哪壶不开提哪壶,钟在御有翻天倒海的委屈和不甘,也得撑着一腔心酸,咬白了唇,疼得他找到点清醒,终于小声回他:“做白天的场?”
什么答案都是错的,吴窥江一笑:“不改变现在的经营模式。”
钟在御含糊不清,含了什么似的:“扩建不可能,每天有客人的时间只有那几个小时。票价也低,有钱的都去高端商场看电影——”
吴窥江看了他一眼:“我叫你说说心得,你怎么说起缺点来了。有什么毛病,我能不知道?”
钟在御做缩头乌龟,讷讷地:“要不……”
两个完整的字都说不出口。
吴窥江在方向盘上一点,钟在御冷不丁地一个机灵:“等重新后,再考虑竞争?现在影院都是连锁的,这块是不是快拆了,到时候原址在建个,加盟?”
上个老板出售就是因为经营不善,缺乏竞争力。吴窥江笑道:“谁告诉你快拆了。”
他可是全城最大的钉子户,疯子名头在外,他不想动,谁他妈的敢叫他挪窝?
钟在御没有理会他意味深长的笑容,他自己都不知道被惯大了胆子,还敢胡言乱语:“我猜的,不是吗?”
吴窥江没反驳:“迟早的。”
钟在御心思沉重,想起请他吃面筋的大叔,有些难受:“拆了,夜市是不是也没了。可火了,这个夜市。”
有钱没钱,谁还不爱滋味正宗的街边摊。
吴窥江点头:“必然的,影响市容。当然也可能继续干下去,不过就分散在各个角落,没这么集中了。怎么,你也不想?”
钟在御声音小,快湮没在雨声里:“分散的生意肯定没集中的好做啊,而且哪个城市没有著名的小吃一条街!”
吴窥江纳罕:“你还懂做生意?”
钟在御不隐瞒:“做过烤冷面和手抓饼,别人的摊儿,我帮忙做早上的,算是打工。不够就干过一阵子。”
吴窥江使坏:“逮到你偷吃了?”
钟在御愤愤跺脚,一鞋窠里的水都快溅出来了,“摊子在我家附近,好多认识我的,非要吃免费的!火腿烤肠培根,还都要双份,卷都卷不下,我又不好意思收钱,赚得不够赔的。”
吴窥江心中乐得厉害,那么个好说话的,暖着心肺。他忍不住看着他气红的脸,朝着这脸蛋儿说话:“拆是必然的,地儿太明显,影响市容。我琢磨给他们换个不显眼交通又方便的地。”
钟在御被湿湿热热的呼吸一吹,舒坦地一摊:“旁边最好还有家影院。”
吴窥江打趣:“不考虑原址重建了?”
钟在御诚恳:“一拆一建的,得间隔多久,百威明去哪里?”
百威明是个禁忌,一刀斩断了才缓和的闲聊氛围。
吴窥江默不作声,消瘦的侧脸看不出任何表情。钟在御也不做声,倒是有些期待,兜转千万情绪,可别再转回怎么做好经理的话上。
吴窥江倒没他那份多虑的心,他只是琢磨,钟在御竟然有这份心思。好的暖的,真真切切,他原本没有什么,尽被勾出一腔怅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