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在床上,朝薛放说:“薛老师,请您不吝赐教了。”
“深感荣幸。”
薛放不似顾匀佳业余出身,他早年在学校里就经受过系统练习,而后又在话剧院磨了两年,再加上几年的镜头经验,与大导合作的经历,他远比她更知道如何让一个角色更加真实、动人。
他更没有表情不丰富的毛病。
反而,眼神戏被称一绝。
薛放说:“笑有很多种。人们在任何情况下都可能会笑。常见的开心、感动,不常见的绝望、愤怒。都是笑,但内核不一样。你要让一个笑看起来符合人物心理,就要把内核演出来。”
顾匀佳乖乖道:“嗯。”
薛放让顾匀佳站在镜子前观察自己的表情,每一个细微的差别,会给观感带来多少影响。
顾匀佳定下心神按他说的做。
直到凌晨三点,顾匀佳觉得领悟得差不多了,才把薛放推到门外。她力气小,说是推,实则全是薛放自己后退。
薛放说:“过河拆桥。”
顾匀佳倚在门框处:“哪有?这是想让薛老师赶紧回房间补会儿觉。通告单上有你明天的戏份。”
薛放:“早点睡。”
顾匀佳扯起嘴角:“好的。”
她开着房门,看着薛放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然后阖上门,在床上躺下。
太累了。这一天天的。
——
次日,天高气爽。
小助理拿着她有些显可怜的早餐说:“佳姐,你心情好点没有?昨天晚上你脸色挺难看的。”
顾匀佳喝着代餐粥,说:“其实没什么事。只是每天都吃不饱,饿着饿着就容易心情不好,昨天让你担心了,对不起。”
“没事没事,”小助理摆着手,“我看着佳姐瘦成这个样子的,肯定不好受。我理解。”
顾匀佳依旧和代餐粥做搏斗。
小助理站在她旁边:“那昨天晚上,薛放哥和你说怎么样掌控表情了么?”
“他说了。”
“你俩说一晚上?”
顾匀佳思索:“半晚上吧。”
“那他怎么教你的?”
“教我怎么笑。还有哭。”
“哦,”小助理应了一声,表情却是满满的不相信。
顾匀佳撇过头继续喝粥。
没关系,她理解。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一晚上什么都不做,只对着镜子笑。说出去谁能信。
——
之后几天薛放没再来。
甚至哪天在片场遇到,他都会绕着她走。
顾匀佳明白他的想法。
小琦这个角色正处巨大煎熬中,她不适宜处在人群中吵吵闹闹,也不适宜与熟人见面。
其实薛放还蛮了解她的。
她仔细想想,索性连小助理都请了回去。
这下耳根子清静不少。
进度过半,顾匀佳能明显感觉整个组里的人,导演、摄像、场记,大大小小岗位上的人都屏息以待,准备好最后的挑战。
也包括顾匀佳。
作者有话要说:影片灵感来自《烈日灼心》。
不得不感叹一句,邓超是真的帅,声音也苏。
第39章
组里有几个半百的前辈。
几个大老爷们穿着戏服去吃饭, 差点把老板吓到。顾匀佳难得跟着一起去,整个饭局都听着前辈们的絮絮叨叨。
他们不藏私。
个个掏心窝子地给顾匀佳说技巧、讲经验。
顾匀佳频频点头。
她说不出什么感谢的话, 但这些训诫她都记在心里。所有的人都在帮她,她没有理由不拼尽全力。
——
小琦的结局是死刑。
——安乐死。
电影需要拍一段注射凝血剂的片段。小琦躺在床台上,手脚被束缚着, 细针刺进她的血管。
孟冀问这段怎么处理。
几个工作人员说:“不要真注射吧,毕竟只是演戏。”
孟冀又转头问顾匀佳。
顾匀佳脑子有些肿胀,她看着面前几张等着她说话的脸,深吸了一口气, 又咳了咳。
“没事, 我上。”
她说完,径直走到镜头前。余下的几个人面面相觑,四顾无言。孟冀也怔愣一下, 然后朝几个人打了一个响指:“干活。”
顾匀佳坐上床台。
她说出“我上”, 并不是因为所谓的大无畏, 为艺术奉献之类的空话,而是想有一种真实在小琦世界里沉溺的快感。这种感觉,彻底把她的头脑冲昏。
正式拍摄。
镜头拉进,给了她一个特写。
顾匀佳能看见针头挑破她的肌肤,慢慢推进她的血管里。镜头也随着针头的推进拉至她的脸。摄影师在她脸上打了一束光, 她只能眯着眼, 微微喘气。
液体有三管。
拍摄过程中,一管接着一管循环往她身体里打。打的是葡萄糖,可液体在身体里游走的感觉让顾匀佳很不舒服。那种冰凉, 那种痛感,如同她真的和死亡相触。
她在做一场死亡直播。
脑子里有人在跟她说话,一会儿是“你很害怕,你很恐惧”,一会儿又变成了“没事,很快就解脱了,你等这天好久了”。
最后,声音全没有了。
她就静静地躺在那里。四周的一切都是静止的,房屋,人影,和扎进她血管里的液体。
工作人员过来扶她。
她感觉自己有些恍惚了,只能接着别人的力气从台子上下来。走到座位上时,她看见薛放望了她一眼,然后浅笑。
这说明她演的不错吧。
——
这幕演完,顾匀佳开始增重。
但她之前减肥过度,不宜忽然增加吃食,只能循序渐进。营养师一步一步地增加她的食量,到最后,她每天要吃四顿火锅。
吃着吃着她就想吐。
原本对食物的向往变作了抵制,但这种抵制抵不住营养师的手段,她每天变着法的给顾匀佳塞各种高热量的食物。
人过三十,增肥是易事。
顾匀佳不仅恢复了原本的身材,还增肥了二十斤。可电影需要的还不是实实在在的肥肉,要的是一个体格健硕,能与人拼搏厮杀的身材,全是肌肉的那种。
为此,她不仅要吃,还要去健身房挥汗如雨。每天为增肥增肌肉而苦恼不已。
半个月,终于达标。
顾匀佳的身体经不住这样的折腾,期间生了一场病,恢复得七七八八,还有些后遗症。
电影开始拍摄小琦杀人的过程,只有廖廖几个镜头。
她和另一个女人争吵。
从一开始的破口大骂到最后的上手、持刀、杀人,统共不到两分钟。但这场戏,顾匀佳扭了三次腰,临拍完还留了个血道子。
薛放之前已经离组。
顾匀佳收拾了东西,杀青宴过后,她只能一个人离开。
离开瞬间,她叹息一声。
这次,仿佛是真真切切地在别人的人生里,活过一场。
——
何郁来接她。
见到她那刻,何郁有些怔愣。面前的顾匀佳憔悴了不少,没化妆,素颜暴露出来,整个人气色非常不好,苍白无力。
“怎么了这是?”
“有点心累。”
“这很正常,你需要一段时间来调整。”何郁揽着她。
“嘶,”顾匀佳吸口凉气。
“怎么了?”何郁惊呼,动作僵住,一动不敢动。
“没事。”顾匀佳皱着的眉毛舒展开来,“拍戏的时候,后背被地上的枯树枝划了,留了个血印子,你刚不小心碰到了。”
“严重吗?”何郁问她。
“还行吧。不深,就是挺长的一道子。”顾匀佳回答。
何郁招手让她上车,然后朝司机说:“去趟医院,隐蔽点。”
司机应了。
“不至于吧。”顾匀佳说。
“你是什么职业不知道啊?”何郁点点她的额头,“演员啊演员,你要是去走个红毯,穿上露背的礼服,看你后不后悔。被人看见一道伤口,好吗?”
顾匀佳笑笑:“那不正好,让各位看看我的勋章。”
“贫吧你就。”
——
何郁对这事很上心。
她给顾匀佳处理好伤口,完了又去咨询医师,不咨询还好,一咨询,咨询出来一个住院修养的结果,还立马安排了床位。
顾匀佳不解。
医院给她安排了心理医生。
她不以为然,套着病服坐在心理咨询的房间里。四面白墙,褐色沙发,简洁大方。医生是个温柔的女人,声音也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