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着平日里和蔼可亲的老人哭得不能自己,沈延玉心下也有些难受,可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宽慰他。此时什么话都显得苍白无力。
良久,傅老爷子的情绪才稳定了些,他就那样靠在床头,整个人像是被掏空了心窝子一样。
“老爷子,傅公子他可是出了什么事?”沈延玉犹豫了一番,还是轻声开口了。
此事也不算秘密,过几日就会传得人尽皆知了。所以傅老爷子也神色悲戚地点了点头。
“思翰他,他入了刑部大牢了,说是秋闱舞弊,还不知要如何判他。”一说起这事,傅老爷子心头的悲痛又涌了上来,卡在喉头让他快要呼吸不过来了。
沈延玉一怔,也只能为傅老爷子拍背顺气:“您可去看过傅公子?”
傅老爷子缓缓地摇了摇头:“刑部的人不让进,银子是收了,可老夫在门外等了一下午也再没人搭理了……他从小就怕黑,也没遭过什么罪,可他现在一个人得在里面吃多少苦头啊。”
傅老爷子说完,原本止住的眼泪就又要流下了。
沈延玉抿了抿唇,良久,她又去将药碗端了过来:“老爷子,您先喝药,傅公子那边……我为您想想法子。”
她把药碗递了过去,郑重的开口:“我有个朋友,没准儿能带我去刑部。我先替您走一趟,看看傅公子的情况。等您病好些了,也许还能带您进去见他。”
“丫头……“傅老爷子抬起头,看着沈延玉,唇瓣翕动。道谢的话才开了个头,就已经泣不成声了。
他真的太想见他的孙儿了。
确认傅老爷子睡下了,沈延玉才出门转道去了晋北军营。她让门口的守卫通报了一声,不多时就见着沈琏远远地向她走过来了。
“阿玉,你今日怎么来这儿了?”沈琏穿着窄袖劲装,将健硕的身形勾勒了出来。他刚刚从演武场下来,脸上还带着些潮红。
“我今日其实是有些事想麻烦你。”沈延玉的手无意识地揪着袖子,“我同济世堂的傅老爷子相熟。他的孙子因为秋闱的事,现今入了刑部。傅老爷子担心他的安危,刚刚病倒了,所以我想去看看他现在的情况。”
“好,我陪你一道去。”沈琏对这事倒不甚在意,他牵过了枣红马就带着沈延玉往刑部大牢去了。
果然,沈琏掏出腰牌,看守的差役就恭敬地放行了。
进了大牢,牢头在前面引路,不多时就到了关押傅思翰的地方。
牢头抬手行礼:“王爷,这些犯人也是重罪,所以不能看望太久,还请您见谅。”
“嗯,你先下去吧。”沈琏淡淡地应了一声,那牢头就退出去了。
牢里的犯人突然见着个姑娘进来了,不少人立马放肆地上下打量沈延玉,活像闻着鱼味的猫。
沈琏眼里透出厌恶,他的袖袍轻微一动,一个满面油光的男子立马捂住眼睛,在地上滚来滚去的直喊疼。
沈琏往前行了一步,正好挡在沈延玉身后。目光冷冷地扫过去时,那些犯人立马缩脖子不敢再看了。
沈延玉倒是没注意到这些,她只顾着找人,左右寻了半天才在角落看到了傅思翰。
他穿着囚服,整个人木然地坐在墙角,露出的肌肤全是血痕。入了秋,他却光着脚,连裤腿都短了一截。
“傅公子。”沈延玉隔着木栏接连喊了他好几声,傅思翰眼神才一动,抬头看见沈延玉,他才跌跌撞撞地走了过来。
“姑娘,你怎么来了?”傅思翰像是不敢相信,看到熟悉的人,他才恢复了几分生气。
“姑娘,我祖父他怎么样了?”傅思翰急急地抓着木栏,眼眶都微红了。
“傅公子,你且放心,老爷子他……他没事,只是很担心你。”沈延玉没有说傅老爷子的病情,傅思翰一个人待着此处,恐怕心里就已经不知道承受了多少痛苦了。
听到傅老爷子没事,傅思翰紧绷的身子才稍微放松,像是放下了积压在心头的重石。他祖父没事,他也便安心了。
“傅公子,到底发生了何事?你怎会被牵连进来?”时间有限,沈延玉还是想先问清楚他的情况,看看这事还能不能有转机。
听到她的话,傅思翰痛苦地用手抱住了头,连声音都带着哽咽:“重设恩科的那日,我手腕旧疾发作,根本握不住笔。可没人信我,都以为我是故意装病,不由分说地就将我关了进来。”
傅思翰咬紧了牙关,快要将牙齿咬碎一般。他这几日都在悔恨,他恨自己没用,恨自己在最关键的时候出了差错,他夜夜梦回都恨不得剁了自己的手。
“可我真的是没有舞弊,那是我凭真才实学得来的名次啊,姑娘,你信我,我真的没有……我没有。”
傅思翰将头缩在膝盖上,空洞的眼里全是痛苦。入了刑部,他的名誉算是毁了,定然会成为读书人的耻辱。
“我信。”沈延玉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声音没有丝毫迟疑,“我信你没有舞弊,老爷子和济世堂所有的人都是信你的。”
半晌,傅思翰才迟疑地抬起头看着她,皲裂的唇瓣翕动,他掩面痛哭起来,所有的压抑才在这一刻得到释放。
他这一生太过顺遂,从未有过半点挫折。这次入狱,硬生生将他从云头拉入淤泥。亲友的信任,才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
沈延玉一时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前几日,他还为中榜而欢喜,今日却身陷囹圄,他的心中定然忍受了极大的委屈和痛苦。
能哭出来,也是好的。
不多时,牢头走了进来,似乎想提醒他们时间快到了。
沈延玉站起身,面色凝重地看着傅思翰:“傅公子,不信天理,却自有公道,这是你说过的,也请你一定不要忘了初心。”
沈延玉说完,就和沈琏一起出去了。牢狱里的傅思翰眼底闪过一丝挣扎,终是握紧了拳头站了起来。
公道自在人心,他从未做过的事,就算千夫所指,他亦不该有所困顿。
二皇子府邸内,魏兰疏刚刚走到前厅就见到了端着鱼鸟纹瓷碗的侍女。
“夫人。”侍女福身向她行礼问安。
魏兰疏闻到了淡淡的药味,目光扫过托盘上的瓷碗,她略一思索便开口:“这是要送去殿下的房间么?”
侍女点了点头:“二殿下让奴婢送至书房的。”
难道沈元朗害病了?可她却一点也没察觉。思及此,她倒是有些愧疚,这是她作为人妇的失职了。
“这药给我吧,我正好有事要去找殿下。”
侍女本还有些犹豫,可夫人都开口了,她也不能违背,只好小心翼翼地将手上的药碗转交到了魏兰疏手上。
“夫人,奴婢告退了。”那侍女行了礼就退下了。
书房内,沈元朗正端坐在桌案旁,而对面则是从后门进来的太尉齐从元。
“殿下,昨日圣上下令让太子主审秋闱舞弊一案,可王尚书是他的岳父,按理说应当避嫌,圣上此令倒是有些让人琢磨不透。”齐从元捻了捻胡须,面上带着疑惑。
沈元朗抿唇轻笑,握着钩子拨弄火盆里的碳,火光就映在他带了些病态的脸上。
“父皇这是在保他,也是在逼他。京中关于太子和王尚书相互勾结,在秋闱中弄虚作假,提拔心腹的传闻已经闹得满城风雨了。这件事稍有不慎,太子的德行就会受到朝臣的质疑,影响他储君的位置。所以父皇想了办法保他。”沈元朗打了个哈欠,似乎满不在意。
“他想要破局,只能弃车保帅,把他岳父王尚书给推出来顶罪。只有大义灭亲,才能将他自己从这件事里摘个一干二净。父皇也知道这一点,才派了他去亲审此案,这便是在逼他。”
一想到这儿,沈元朗就不由自主地心情大好。亲人相残的戏码,他可真是太爱看了。就是不知道他大哥会作何选择。究竟是弃车保帅,还是自己抗下罪责?
还真是让人期待啊。
“哈哈,这还是多亏了殿下英明神武,买通了常侍郎偷换学子们的答卷。故意将与太子有牵连的学子从落榜换成了上榜,又让邱文带头煽动人心。那些学子都是读书读傻了的,有人带头就连命都不要的去闹事,殊不知正中了咱们的下怀。”
齐从元仰头笑了起来,这些学子还是太嫩了,文章里高谈阔论,指点江山,其实全是一群自视甚高的蠢货,只能成为别人玩弄权术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