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若皇后在前,身后几位皇子紧跟着,沈延玉犹豫了一瞬,也进去了。
龙榻上,皇上的脸色有些苍白,呼出的气也时重时缓,旁边的香炉生出缭绕的烟雾。
文若皇后款步过去,身后的长裙逶迤拖地,铺在地上像极了一朵打褶的牡丹花。
“陛下,您身子可还有何不适?”文若皇后坐在床沿,关切地望着皇上。
皇上虽然病体欠安,但还是勉强有些力气,他微微点了点头:“朕无妨,梓童无须担心,你身子不好,才是该去好好歇息。 ”
他说完,余光瞥见角落里的沈延玉,眼底泛起一阵厌恶,却没有表露出来。
不多时白贵妃也到了,一张俏脸上还带着泪痕,瞧着是还皇上这个病人还要憔悴。
“陛下。”白贵妃刚刚靠近龙榻,余光看到旁边的文若皇后,她立马也向她欠身问安,“皇后娘娘。”
文若皇后颔首应了她的礼,依旧坐在床沿。
白贵妃则低眉顺眼地站在一旁,担忧地对皇上嘘寒问暖。几个皇子也向前一步,不管真心还是假意,面上一律都是关切的神色,一眼望过去也没什么区别。
“你们都退下吧,朕只不过是偶感风寒,没什么大不了的。”皇上阖着眼,似乎因为人太多吵到了他的休息。
一众人正要退下,只听得皇上不高不低地声音传来:“崇宁留下吧。”
沈延玉脚步一顿,旁边的几个人都将目光或明或暗地放到了她身上。
沈易阳看了她一眼,眼神有些疑惑和担忧。他父皇平日里和沈延玉最不亲近了,怎么今日生病却留她下来侍奉?
见到沈延玉回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他才没再多想,只是跟着文若皇后和他大哥一起出去了。
白贵妃斜了她一眼,也转身出去了。
大殿内,除了她,就只有皇上了,连太监德兴都被他支了出去。
沈延玉垂首立在一旁,虽然不知道她父皇留下她做什么,也只能静观其变了。
皇上躺在龙榻上,时不时掩嘴轻咳。沈延玉提起桌上的茶壶,为他倒了一杯热茶,双手奉上。
“父皇,请用茶。”
皇上只是微微动了下眼皮子,也没有说什么,便伸手接过了她手里的茶杯。他抿了一口茶,似乎缓和了很多。
沈延玉接过茶杯放在一旁,就听得皇上的声音,带着几分病态:“你说,是不是朕想要什么,就能有什么?”
沈延玉放下茶杯,恭敬地站在他旁边:“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父皇想要什么,自然莫敢不从。”
皇上听到她的话,却是桀桀地笑了起来,盖在身上的细丝软被都滑落了一些。
沈延玉面色未变,依旧低眉顺目。
皇上看着她,突然皱了皱眉头:“你知道朕最讨厌你什么么?”
沈延玉弯腰作揖:“延玉有错,还请父皇明示。”
虽然她心里没有丝毫波澜,她的父皇是怎么想的,她摸不透,也不想去猜。
皇上冷哼一声:“朕最讨厌的就是你这副样子,朕是你的父皇,可你却在防着朕。小时候你受欺负,朕知道。不是不管,只是因为你是朕的女儿,你要是活不下去那是你没有能力,你死了也该。”
沈延玉低头称是,没有多言。
在这一刻皇上像极了一个寻常的父亲,而她也似乎是一个听话的女儿,两个人只是在唠家常。
“不过你没死,这点倒是和你母亲不一样。”
之前的话在她心中激不起一丝涟漪,却在听到这句话时,沈延玉终于抬起了眼。
皇上看着她的眼睛,似乎有几分怀念:“你和她有双一样的眼睛,亮得让人一眼就能记住。可她和你不同,她真的是个唯唯诺诺的女人,甚是无趣。”
“你比她有能力多了,可你太有能力了,”皇上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摸上了她的头,叹了一口气,“朕不大喜欢。”
“所以,你还是该死。”
沈延玉抬起头,头顶片刻的温暖在一瞬间消失,只觉得从头皮到脊背一阵发凉。
而她父皇眼中只有冰冷的厌恶。
第69章 一波未平
雀翎宫内静悄悄地,只有香炉冒出的烟雾勾缠在空中,最后一缕白烟子也渐渐淡了。
窗户被关得严实,细碎的光影从缝隙里漏进来,落在皇上带了些病态的脸上。他的身子坐直了些,斜眼看着面前的沈延玉,眼神冷得像一潭死水。
沈延玉身子绷直了些,她父皇到底是杀伐果决的帝王,饶是生了病,身上的威压也半分不减。
她握在袖袍下的手心都沁出了薄汗,微弓的身子爬上一层寒意。在这一刻,似乎连口水吞咽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沈延玉的耳畔嗡嗡作响,只容得下一个念头:她的父皇,想杀了她。
也许她父皇已经知道了沈琏和她的事,皇家容不得此等丑闻。若真是如此,她会死,沈琏也会死。
可她该如何做,如何避过此事……
汗水打湿了鬓角的碎发,沈延玉的脊背都在微微颤抖。
慌乱中,沈琏的声音似乎又响在了脑海中:“阿玉,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要害怕。”
不要害怕……
沈延玉的身子怔住,眼神恢复了清明。她不能死,她得活着。只有她活着,沈琏才能活下去。
父皇对他们的事到底知道了多少,还未可知。也许他只是在怪罪她违抗和亲的安排,又或许他只是隐约觉察到了什么。
他既然没有直接下令杀他们,这件事就一定没有她想的那么坏。
电光火石间,沈延玉抬起眼,拔下了头顶的翡翠玉簪。
皇上的眼睛危险地眯了眯,暗处的影卫已经按上了刀,只要沈延玉有丝毫异动便会毫不留情斩杀。
沈延玉举起那根簪子,毫不迟疑地就插进了自己的手臂中,鲜血冒出,迅速染红了整个袖子。
她左手一震,额头的青筋因为极度的疼痛而跳动着,可她咬紧了牙将所有的闷哼都咽了下去。
簪子刺进肉中还没有停,她右手用力将簪子往更深处划过,生生在手上剜下了一块肉。
鲜血顺着衣摆往下滴落,很快汇成了一块血泊。
皇上见着那些血,皱了皱眉头。一时也没看透她的意图。
沈延玉没给他思索的时间,立马跪在地上:“延玉一向愚钝,今日才得父皇提点。身为子女却未能替父分忧,父皇怪罪于我,是应当的。您龙体欠安,身为您的女儿,却不能为您分担病痛,是延玉无能。”
她抬起还在汩汩流血的左臂,一脸虔诚:“今日女儿割肉给您做药引子,也算尽一份孝义。女儿虽无能,却惟愿父皇龙体安康。”
皇上坐直了身子,细丝软被快要从龙榻上滑落,他只是面无表情地盯着沈延玉的手臂。
整个大殿安静得只剩下血滴落在地上的声音。
良久,皇上的鹰钩鼻中发出一声不大不小的冷哼:“蠢货。”
话虽如此,他眼中的阴鸷却消散了几分。他收回目光,拉过软被盖在身上躺了回去。烟雾缭绕,模糊了他的脸。
”听说你是个懂医的,割肉治病这种无稽之谈也信?我看你也确实无能。”
话虽如此说,她能亲手剜了自己的肉为他治病,到底也让他心里多了几分动容。
沈延玉听他的话里没有了杀意,立马低下了头,将受伤的手臂收回:“父皇教训的是,延玉没用,只能想出这样一个蠢法子。”
“下去吧,回去了把医书多读几遍。”皇上阖着眼,声音带了几分疲惫。
“是,父皇。”沈延玉整个身子还紧绷着,丝毫不敢放松。她低着头退了出去。
她一步一步走下台阶,直到身后的宫门被重重合上,厚重的关门声才让她心神归位。
她整个后背都被汗水湿透了,风吹过就刺骨的冷。
她拖着步子往流萤宫走,身形踉跄像是随时会被风吹倒。左臂的袖子已经被刺破,露出剜了一块肉的地方,几乎快要看见森森白骨。
血顺着袖袍流了一路,只有她撑着单薄的身子踽踽独行,很快被吞没在夜色中。
能活下来,便是好的。
皇上的身体一直反反复复不得好,太医都道是入秋天凉所致,所幸也没什么大碍。
沈延玉和亲的事似乎也被悄无声息地揭过了,至于最后选定谁去和亲也因为皇上的病情而暂时搁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