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蓉正将一株被扔掉牛筋草捡出来,放在竹匾里晾晒。这种草药就像杂草一样随处可见,却很少有人知道它煎的水能抵抗瘟疫时毒。
师傅说,大灾之后必有瘟。天有异象,她必须未雨绸缪。
她已经躺得太久,错过了许多。
雪女替他将竹匾规制整齐——她是极少与的能被允许进入药房的人。
真正这时,空中传来清越的鸣叫之声,与寻常的鸥鸟叫声很不一样,声音传得更远。端木蓉与雪女一怔,对视一眼,眼底都有不敢确定的东西。
她们走出药房,就已经有腿脚勤快的墨家弟子前来通报:“雪女统领——端木统领——”几个弟子跑得气喘吁吁,面孔上带着激动和兴奋:“是高统领他们回来了!”
雪女忙道:“铁统领和班老头也一起回来了吗?还有——还有——”她忍不住看了一眼强作镇定的端木蓉:“盖聂和流沙他们是不是也一道回来?”
后面跟上的弟子忙道:“机关青龙正在降落,铁统领自然是一道回来的,还看见了流沙的白凤凰,想必流沙的人也一并回来了。”
雪女看见端木蓉微微一颤,连忙扶住,也不再去问跑腿报信的墨家弟子。转头对着端木蓉,面露担忧道:“蓉姐姐,你的身体……”
端木蓉声音很冷静:“我没事。”她说:“走吧,陪我一起去看看。他们,他们应该都受了伤。”
第八十一章 君子如昆吾
端木蓉身体很弱,走得并不快。
悬崖上能够让青龙这样的庞然大物降落的地方不多,机关兽和凤凰只能依次停靠。
她赶到的时候,机关青龙已经降落了,乘坐的人都陆续下到栈道之上。
人群中没有端木蓉期待的身影,她的脸色变得很苍白,却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高渐离远远就看见雪女走来,快步迎了上去:“阿雪。”语气中思念之情溢于言表。
雪女对他抿嘴一笑,想要说什么,最终暂时忍下,目光在人群中扫过,问道:“所有人都在这里吗?盖聂他——?”
高渐离刚刚涌起的松融表情一滞,低声说:“他似乎伤的很重。”
“似乎?”雪女注意到他这句话里的疑点:连高渐离都不完全清楚盖聂的情况,而且他也没有出现在机关青龙上。
高渐离回头望向天空中已经开始降落的大鸟:“卫庄把他扣在流沙那边,我们都无法接近他,所以不知道具体情形。”
雪女有些不敢相信。
端木蓉虽然孱弱,但言语一如既往尖刻,当即冷冷道:“他为诸子百家受了伤,你们现在却连他死活都不知道?他与流沙的恩怨你们不是不知道,就不怕卫庄对他动手脚?”
高渐离尴尬了一瞬间,补道:“巨子醒来之后就一直在流沙那边照顾盖聂。以他的性格,流沙的人对盖聂不利他一定会闹起来。”
端木蓉昏迷许久,对荆天明的印象还停留在早前胡闹不懂事的记忆力,当即皱起眉头。
雪女闻言倒是一惊,道:“天明不是一直在蜃楼上?你们怎么找到他的?”
白凤的凤凰已经飞得很低了。
高渐离见端木蓉面色苍白已经有些焦躁,忙道:“此事说来话长,我随后会对各位统领细细说明。还是先去看看盖聂。”
……
所有人聚集在大鸟停靠的木质栈道两侧,墨家的人对流沙还有忌惮,无法像对待墨家弟子那样热情问候,但从心底还是早已接纳了他们是墨家的朋友。
白凤与赤练先走下来,接着是墨玉麒麟,隐幅已经不见踪影。他们最后才看见卫庄大步自上而下,落在流沙众人之前。不过十数日不见,流沙主人的气息更加冷硬血腥,功力浅薄的墨家弟子已经不敢抬眼去看他。
凤凰上传来荆天明的声音,小小的、弱弱的,满是担忧:“大叔,你小心一点,我来扶着你。”
这句话让所有人的人都抬头看向大鸟背上逆光站着的那个男人。
风吹起他的头发和衣袍,他在宽大袍袖之下的轮廓显现出来,让人不知为何生出一种“他很虚弱”的感觉。而墨家新任巨子的话也让所有人更加肯定这个猜测。
“天明——”栈道上响起咚咚咚的奔跑声,这是项氏一族少主的声音。青龙飞回的时候,正好轮到他站岗巡逻,直到换班才赶过来,所以晚了一步。与他在一起的,自然是来自蜀山的巫族少女。
荆天明远远看见好友,心中也是欢喜,但旋即他又想起了什么,脸仍旧沉着,扶着盖聂的手道:“大叔,你小心脚下。”
少羽已经到了跟前,微微喘着气,仰着头看向少年。
他路过流沙诸人的时候,赤练轻轻“咦”了一声。白凤也望向流沙主人——卫庄的眉头皱起,看着项少羽。
准确的说,是看向他的眼睛。
月余不见,他的眼睛和之前已经不同,似有重瞳之象。
石兰晚一步与卫庄擦身而过时脚步一滞,她下意识的想去握腰间的匕首,但是很快就放弃了,快步跟上前面的项少羽。
高渐离诧异地看了一眼雪女。
……
这边的动静却不曾影响荆天明,他只专心扶着盖聂往前走:“大叔,前面一步要小心踏空。”
众人一怔,心中不知为何涌出怪异的感觉。
赤练将目光投向卫庄,欲言又止。
卫庄毫无所动,他手搭在鲨齿之上,像是在看一场戏。
盖聂的声音终于响起:“天明,你去见少羽罢。”
天明将头摇的像是拨浪鼓:“不,大叔。”他的声音带着哽咽:“我说过,从今以后,我要做你的眼睛。”
众人一时间以为自己听错了。
然后他们看见盖聂抬起手,摸了两次,才摸到天明的头顶。
他的神色温和如故,大手按在天明的头上,听说:“大叔没事,别伤心了。”
雪女捂住嘴,她将目光投向高渐离。高渐离回以她一个同样惊讶的神色,他摇了摇头,表示自己真的不知道。
雪女只觉手下另外一只柔软的手忽然冰冷起来,她看向搀扶着的好友,却见她一脸冷漠淡然注视着前方。
顺着她目光的方向,雪女看见了流沙主人神色轻谩而带着嘲的笑。
这种笑容一闪即逝,像是嘲讽墨家,又或者在嘲讽盖聂自作自受。但不容他人看清其中的含义,卫庄已经转身往栈道的另一头走去。
他的离开,同样带走了流沙的人,让剩下的人能够从巨大的压迫中暂时解脱出来。
盖聂的眼睛失明对于墨家上下带来巨大的冲击。
不提荆天明,墨家剩余所有人,以高渐离为首都对盖聂的生出难以描述的愧疚和感激。
盖聂来到镜湖医庄的时候,他们曾经认为是墨家收留了对方;随着时间推移,来的许多次战斗中,他们明白自己已经越来越依赖这个实力强大的男人。但那时候,端木蓉因盖聂昏迷不醒,墨家机关城因卫庄毁于一旦,盖聂带来的那个小孩成了墨家的新任巨子——这一切,让墨家将盖聂视为盟友,接受他作为反秦联盟中的一员。
但这一刻,他们明白,所谓的合作关系是建立在盖聂的沉默和担当之上。他更像一个殉道者,为了一个他认定的目标,早已准备好付出所有代价。
盖聂被安置在之前住过的地方,这里离流沙也是最近的地方。
端木蓉强撑着身体替盖聂诊断。
雪女一直陪着她,她望向端木蓉的时候,看见对方眼底担忧的情绪。
这种情绪让高渐离和盗跖不得不压制住开口询问的念头,他们不想在盖聂面前提起他的伤势。难得的是一向没心没肺的荆天明也沉默地围着盖聂,替他安放枕具、替他端茶倒水。
良久,端木蓉开口,声音冷清如故:“你的伤,不轻。”
没有人接话,因为大家都知道这不是重点。
端木蓉果然继续道:“我检视过你的头,并没有外伤。会看不见,是因为你的经脉受损,或是被阻。”
高渐离闻言,立即道:“既然没有外伤,那是否是打通了经脉便有机会恢复?”
他的意思很明显,如果需要内力辅助,哪怕穷尽墨家所有人的能力,也要助盖聂恢复过来。
端木蓉没有回答高渐离这个问题,她只是盯着盖聂道:“为什么你的体内会有两道相互排斥的咒印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