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聂将内力缓缓输入天明后背,本是希望能够助他稳定心智。
但那互相搏斗的咒印之力却忽然找到了出口一般,竟然争先恐后涌至盖聂手掌心的地方突突跳动。甚至有一线咒印之力隐隐希望突破壁垒,蚕食更多的内力。那咒印,就如同活了一般。
盖聂皱起眉,他并没有立即撤掌,因为天明刚才痛苦的表情似乎缓和了几分。
师傅说过,阳还终始,阴极反阳。阴阳相求,由捭阖也。此天地阴阳之道。
既然如此……
他鏖战的时间已经太久,连续几次强提内力的后果已经逐渐显露。
只有孤注一掷。
盖聂一手维持着抓着天明后背的姿势,单手震剑,借力的蜃楼桅杆剑尖一点,这次不再意图稳住身形试图逆风而下,反倒借着风势一飘,转眼往上腾空三丈。
高渐离一直焦急地看着蜃楼之上,此刻更加急了:“盖聂已经身陷大阵中心了,他要做什么?”
庖丁也是一脸焦急:“若是被吸进去了,是去了哪里?还能回的来嘛?”
这个问题,没有人能回答。
下落中的白凤自身难保,他的手因为受伤已经来不及再拉住那个女人。
就在这时,察觉到了一个令人恐惧的速度在靠近,他尚且来不及反应,就被巨大的拉力将他向上一提,整个人被抛向朝他飞来的凤凰。
白凤的余光就只看见一角蓬起的黑色暗纹绣边大氅从他眼前一划而过,往那个女人下坠的方向弛射而去。
卫庄说过,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追上白凤的速度,除非……
白凤垂下眼。
他,还是不够快。
……
赤练的眼睛里全是飘散的白色头发,这一刻她已经听不见任何声音,只知道自己眼底涌出烫人的热意。和胜七一战之后,她花了许多时间寻找这个男人的踪影。这并非第一次,他们的韩国还在的时候,这个男人也曾经毫不留恋的离开。
或许已经太久,许多韩宫的过往已经渐渐遗忘。但她总还记得那天她问:还会回来吗?
他说:或许不会。
赤练早已不是红莲,心底的情愫早已随着韩宫旧梦一把火被这个男人烧去。
她嘴角留着血,紧紧的抱着这个男人的手臂。
她一眨不眨地望着这个男人的眼睛,这双眼睛透过自己,看向的仍然是远处的天空。
她的眼泪,忽然就滑落出来,不是因为情,而是因为梦醒。
那株开在冷宫的桃花树,早已经被这个人亲手斩断。
她嫁给姬无夜的那个晚上,从卫庄回来的那一刻开始,她就心甘情愿在一场总也醒不来的梦里活着。但是这一刻,她突然醒了。
这个男人眼中,终究没有找到自己的。但是,他刚刚不顾一切拉住自己的时候,她就不再纠结往事。
……
卫庄抱着赤练落在地上。
地面上营救儒生的义士已经开始骚动,有人在惊恐得叫:“阵眼关闭了!”
卫庄站起身,将赤练交给随后落在地上的白凤。
张良担忧地说:“卫庄兄,盖聂没有出来。”
卫庄将鲨齿支撑着自己,转头望向天空的两个阵眼。
师傅曾经说过:决断绝断,选择生,必有死。
和那天玄虎测试时一样,他知道自己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曾经他以为,这是一件简单的事。
没有人看得见卫庄的表情,只看见他慢慢得、紧紧得,握紧了手中的剑。
大阵闭合的一瞬间,刚刚还痛苦不堪的赤练感觉身体的剧痛骤然一松,她终于撑着白凤的手臂能够站直身体,目光落在前方那个永远背对着自己的人的身,欲言又止。
那种感觉又回来了,赤练忽然恐惧起来。
她看见卫庄拔出入土三分的鲨齿,迈步往前走去,没有回头的意思。
“庄…”她忍不住开口,喘了一下才能继续轻声问:“庄,你、你要去哪里?”
卫庄的脚步似乎停驻了一瞬间,又仿佛没有。
他提着剑,继续往前走。
白凤朝赤练摇摇头,挥手招来凤凰,摸了摸它几乎被飓风撕裂的翅膀。凤凰是开了灵智的巨大上古神鸟,能与主人心灵相通。她仰起头嘶鸣一声,展开翅膀飞向卫庄。
卫庄踏上凤凰的背,在巨大的翅膀扇动开来的烟尘中腾空而起,逆势而上。
远远望去,赤练只看得见他仰望天空的背影。她的眼睛热起来,眼前的情形仿佛和十年前重合起来:
“什么人这么重要。”
“我们两个谁胜,就能成为那个注定要左右天下棋局的人。”
“这是我和他的命运,也是天下的命运。”
“你会回来看我么?”
“也许不会。”
寻常人或许以为大阵关闭就意味着阵法已经完成,再无转寰余地。
但鬼谷之术本就是捭阖之道,世间万物运作自由规律,开合有道、张弛有度。入谷初读《鬼谷子》捭阖,便知阳还终始,阴极反阳。
盖聂不是轻易放弃的人,他在意的那个小子也在大阵的另一端,他就不会轻易舍弃希望。
他在等待时机,一个或许是盖聂用性命争取的破阵的时机。
……
破碎的蜃楼甲板之上。
一条手臂软垂身侧的月神,单手结出法印,向黑麒麟弹出咒印。原本她的能力制服墨玉麒麟只在几息之间,但现下她被暗算在先,又被鲨齿重创,已是强弩之末。她只能牵制对方,嘴里唤道:“千泷——魂兮龙游——”
然而姬如千泷没有动,她的身体抖得厉害,挣扎对抗着。
墨玉麒麟缓缓从后面靠近她,手里持着滴血的短刃,他抬起头缓缓看向立在围栏上的少女,看见她黑漆漆的眼底瞳仁时隐时现,眼角流出血泪。
〖月儿,我来救你。〗高月耳边是昔日从镜湖医庄逃离之时,她被机关兽逼落悬崖,天明不顾一切跳下机关鸟救她时喊出的话。
高月牙齿之间咬出鲜血:“天明……天明……等我来救你……”
这情形,竟然是要强行挣脱傀儡术!
月神担心她受傀儡术反噬,忙道:“不——千泷你停下——”
话音未落,少女仰面倒下船舷,坠入百丈空虚之中,长裙在风中如同一朵僵死的铃兰。却在此时,有一道金色的虚影自她身体弛射而出,化作一道三足金乌,飞至凤凰之前方,似在为卫庄指引方向。
众人呼吸一滞。
墨家人已经先一步大叫道:“月儿姑娘!”
月神伸出手,却再也无法捉住落日虚空的少女。
“千泷——”
却在这时,一道更加磅礴的金色气浪翻滚而出。这金色光芒的内力如此雄浑,竟然将船舱两侧的木质栅栏一一击碎炸开,震得整个蜃楼微微抖动。
第七十九章 阴极反阳
蜃楼巨大的舵手舱中,一直躲避着直面战斗的公输仇惊讶得睁大了独眼:“这是怎么回事?”
云中君紧皱眉头:“这个魂兮龙游的气息,是东君?但,不可能——”
月神捂着受伤的手臂:“怎么可能?”
磅礴的金色气息四面八方得铺散开去,与之前高月的魂兮龙游如此相似,却又更加磅礴而浩瀚,如同日月星辰一样,无边无际得笼罩一切。
这道宏伟而好打金色的光,最终化作一只更加巨大的三足金乌,自后疾驰掠过高月幻化出的那只,像是一只护雏的母兽,又像是追逐烈日的夸父,直射天幕;另一道金乌向下略去,追上下坠半空的少女,自下而上轻轻托住她,使她下坠得慢了。
盗跖跳上机关青龙,拍了一拍班大师的肩:“老伙计,咱们也去救月儿!”
话音未落,就听一声裂天巨响。
变故就发生在这一瞬间,直射天幕的那金光居然像是触及了一道屏障一般在高高的空中炸开。金色的滚滚气浪四射开去,蜃楼发出滋滋嘎嘎的悲鸣,船身颤颤巍巍晃动起来。就连远远站在地上的人,也感受到了这巨大的威力。
轰隆隆沉闷的声音在空中滚动着,像是闷雷,却又更加靠近人间。原本紧闭的天幕在巨大金乌的撞击之下,裂开了一道缝隙。
缝隙的另外一头,人眼难辨,但是却隐隐透着青白色的剑气,一同撞击着裂开的天幕之上。
剑气。
是渊虹!
流沙主人绝不会放过这样孤注一掷的机会,鲨齿之上溢出噬人的剑意,在这样短的时间内,不断提升着战意,发出赤红色的剑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