庖丁更是觉得捡回一条命,手舞足蹈:“真是没想到,你们会用玄武在水下接应。真是太神了!”
高渐离看向独坐一角的流沙主人,带着一点感叹说:“是赤练……她要求我们,来接应一个人。”
蛇无孔不入,能够窥探人所不知的海底暗流。赤练一心记挂卫庄安危,本是一场赌博,是无计可施时为求心安之举,谁知却成左右战局逆转的一个契机。
卫庄却不想在这个话题上久留,他从来不相信运气,只信奉绝对的实力和准备。
盖聂听见卫庄用低沉而阴郁的声音说:“六剑奴忽然出现绝不是偶然,矛头对准的,就是你我。”
众人看向盖聂。
盖聂的想法和卫庄略有不同:“章邯也许料到必有人来搭救,但不会知道是谁。”
卫庄嗤之以鼻,他这个师哥总是不合时宜的对敌人的良心抱有幻想。值得把六剑奴从小圣贤庄急招而回的人,难得还是墨家那群乌合之众?
盖聂也是想到了这一点,和墨家解释道:“这么看来,或许他们很早就获得了消息,想要螳螂捕蝉。”
“这是一次诱捕。”盖聂说完,看见卫庄的头偏了一偏,两个人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儒家,恐怕早已被盯上。
噬牙狱是帝国最高等级的监牢,有奇门遁甲之术为辅,加上章邯借调了罗网最强的六剑奴,本以为万无一失的诱捕计划,章邯的失败是帝国没有预料到的。
或者说,是扶苏没有预料到的。
扶苏在很大程度上感受到了来自各方面的压力,好像他自从来到桑海之后,除开小圣贤庄之行还算有所收获之外,一直有些施展不开的错觉。
偏偏根据李斯和章邯的说法,小圣贤庄和海月小筑的刺杀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扶苏纵使不愿轻易触碰儒家的底线,但也不得不给帝国一个交代。
另外,还有一件当务之急。
为了追捕盖聂和那个小孩,帝国听从李斯的建议启用流沙。在机关城一战中,流沙仅仅用了一天就将墨家百年基业毁掉,让帝国影响深刻。同样在那一战中,流沙解除到了帝国最核心最隐秘的机密与布置。此时流沙叛变,帝国必须采取措施以免进一步的损耗。
阻断一切流沙探向帝国情报网的触角,对于已经接触的部署,必须全部替换销毁。
流沙的速度和能力不容小觑,剑圣盖聂熟悉帝国内部事务,这两个人联手,实在是不得不防。
当夜,墨家都在庆祝庖丁盗跖的回归。
流沙诸人对这种看似热闹、实际上又毫无意义的行动兴致寥寥,连面都没有露过。
因为这次卫庄临危出手、以及赤练用蛇毒换来生机的缘故,墨家的人对流沙所存芥蒂消失一半,对他们的表现出来的冷漠没有怨言。
庖丁掌厨,墨家人担惊受怕将近月余,很久没这样大快朵颐,特意启封了燕酒让大家尽兴。
席间,盗跖大哭流涕,把酒泼在地上敬他在噬牙狱中刚刚认识就去了黄泉的同乡大哥。
盖聂很沉默,陪着墨家的人多饮了两杯。
酒过三巡,墨家人开始怀念前任巨子在的日子,又跟着念叨不知远在蜃楼的现任巨子是不是一切安好,一时间长吁短叹。
盖聂不习惯这样的场面,道了晚安安静离开。
山崖上,海风吹过来,被酒意熏得有些热意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燕地寒冷,燕酒是出了名的烈。听说端木姑娘的解药有望,盗跖拉着盖聂多喝了几杯,眼下他已有醉意。
海风拂过,盖聂靠着一颗粗大的树,树冠几乎遮挡了所有的星光,下面暗黑一片。他望着远处的桑海方向。
天明身上的阴阳咒印,不知道最近有没有发作。城郊那一战,他又中了六魂恐咒。蜃楼是阴阳家的地界,盖聂多少还是记挂在心。
一个带着一点低沉鼻音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你,喝了酒?”
盖聂微微转过头,看见卫庄披着大氅已经站在他身后。刚才他竟然一点觉察都没有,盖聂用手指撑着额头,他的确不擅饮酒。
卫庄慢慢走到盖聂身边,这距离已经能够让他闻到一点风里飘来的微醺酒气。
“被这种算不上胜利的事情冲昏了头脑,你实在不该这样大意。”
也许是带了醉意的迟钝,在盖聂耳朵里听起来,卫庄的声音竟然有点带着规劝的意思。想起今天早些时候在噬牙狱的联手御敌,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这样下去,那些遥不可及的东西,也并不是那么遥远。
“是不该。”盖聂叹了一口气。
卫庄把目光转向漆黑的海面:“章邯承担主要失职之责,责无旁贷。他死了,这件事只会让帝国把矛头朝向我们;他活着,却难逃帝国的惩罚。”
盖聂放下手,微微靠着身后树干:“章邯直属皇帝管辖,即便是惩处,也罪不至死。反倒是让李斯与赵高有了借口向章邯示好。”
“哦?”卫庄看着盖聂:“你是说六剑奴的失利……”
盖聂点点头:“章邯是皇帝心腹,地位特殊。赵高却与胡亥交好,如果他能够拉拢章邯,那么帝国的公子可能就要换人了。”
盖聂的声音并不大,带着饮酒之后的一点晕眩和放松:“根据庖丁被捕的经历,海月小厨的刺杀与罗网脱不了干系。他们现在一定急于寻找替罪羊。章邯可能已经怀疑,或者说,这次章邯借用六剑奴,正是在试探他们是不是那天海悦小筑把刺客灭口的人。”
卫庄朝盖聂走进一步,像是要听得更清楚一点,他说:“现在扶苏还活着,这说明章邯还在犹豫。”
盖聂:“他没有证据。况且,这件事还牵连到帝国另外一个举足轻重的人。”
卫庄低声笑起来:“他是帝国的丞相,但却做着蛀空帝国基石的事情。”
盖聂闭上眼:“我听说,李斯曾经自比韩非、张仪。”
卫庄朝他又走近一点:“你在咸阳宫听到的?”
盖聂没有睁开眼,他微微颔首。
卫庄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当年,那个人曾经对外说,你接受了嬴政的邀请做了他身边的第一剑客,而我留在韩国寻求一个答案……所以,我和他,都是一样的人。”
这是卫庄第一次和盖聂提起昔日的旧事。
盖聂睁开眼,满眼都是流练一样皎白的头发,像是在黑夜里流淌的水银一样致命、华丽。
他的眼睛有点无法聚拢,但他的神志还在,所以他肯定的说:“这个人,是韩国的王孙,写下《五蠹》的那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卫庄:终于和师哥一个高度,也做了帝国头号通缉要犯。)
通过悬赏几金比身价的二叔,莫名和天明有点像………………
第三十六章 同门
卫庄的声音听起来非常低沉:“我倒是忘了,你也许在秦国见过这个人,当年不正是丞相李斯怂恿韩非事秦么?或者,你在秦国监牢里见过他?”
盖聂重新闭上眼睛:“那时,我已经大半时间不在咸阳宫里。”
卫庄来了点兴趣:“哦?接受了剑圣的头衔,却不做相应的事情。这可不像你,师哥。”
盖聂低下头,头发垂下的阴影遮挡了他所有的表情:“那时,我一直在寻找一个朋友的孩子。”
“朋友。”卫庄反复咀嚼了这两个字,带着点讽刺:“我以为,像我们这样的人,不会朋友。”
这并不是一个问题,盖聂只能沉默。
卫庄再走近一点,他也站在树下的阴影里,与黑暗融为一体,几乎将自己的影子投影在盖聂身上。
“可惜,他错了。”
盖聂看着他,皱着眉头。
今天晚上卫庄的话实在有点多,多到有些喋喋不休追问的意味。除了和张良再见时回忆过去,卫庄已经很少再提起从前的事。
但这个晚上,他忽然想让盖聂明白一些东西。
同样寡言少语沉默的师兄弟,多年后再度相遇,总有一些只有他们才懂的经历值得被提及。盖聂因为酒意反应比平素迟钝,他留意到卫庄的逼近,却还在想为什么他要提起从前。
卫庄已经离他极近,近得一睁眼就能看见卫庄银灰色眼轮里流转的光华星徽,这是内力日益精进的表示。
“同是师门兄弟,一个背叛了旧国,被秦王赏识许以高位,另一个,只能在苟延残喘的韩国,蛰伏,等待水落石出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