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人跟着了?”
“陛下放心。”
“退下吧。”
薄言走在街上,停在一个小摊旁装作挑拣珠钗的样子,侧头用余光往后瞥了瞥,果不其然,他派了人跟踪她。
这在她意料之中。
她向皇帝开口请求出宫,是有八成把握的。她知道皇帝这些日子虽然不再提起,但他心中肯定还对她身后的人有所怀疑。此时她请求出宫,皇帝必然想着抓住机会,引蛇出洞。
章韫并不会格外开恩放她出宫,而是欲擒故纵,想引出她背后的人。
不过,他可能要失望了。
她薄言也没那么傻。
她在街上走走转转,就拐进了一家冥店。
她本就是要去祭拜的,去冥店买些香烛纸钱再合理不过。身后跟踪之人却不敢放松警惕,赶忙分作两拨,一拨守在前门,一拨守在后门,生怕她趁机逃跑。
这家冥店的生意有些冷清,人并不多。
她进了店铺朝掌柜的柜台上敲了三下。
“掌柜的,一捆香烛,一沓纸钱。要快些,急着赶路。”
那掌柜抬起了头。
“这纸钱要‘打钱’还是‘剪钱’?”
“‘剪钱’太贵,少些吧,‘打钱’多些。三七分吧。”
“好嘞。这小店今早刚开门,东西还没摆出来,劳烦您跟我进去取一趟?”
“好。”
薄言跟着他走进帘后。
那些跟踪的人在门口足足等了一炷香的时间也没见人出来。
又等了半柱香的时间,领头人再按耐不住,命人围了这家店,冲了进去。
可店里空无一人。
怎么会?
这家店生意清冷,方才也就一个老妪进去了,提了篮子香烛出来,而后又有个青年男子进去空手而出,他这边这么多人不可能看错。再就是店中的两个伙计抬了口棺材出来……
棺材!遭了!
人定是藏在里面了!
他赶忙带人去追方才那棺材的去向,一路打探追到了京郊,地上只余一口空棺材,人早就没了。
他只得回头土脸地回去禀告皇帝,只是这皇帝向来严苛,今日这罚怕是轻不了。
果然,晏安殿内,章韫听完禀告气的连桌案都掀了过来。
“今日跟踪之人全部杖责六十,你派人封住城关,全面搜捕!务必把人给我找回来!如若找不回来,你提头来见吧!”
“是。”
那暗卫赶忙起身欲退下。
心中却犯疑。就是个宫婢,这皇帝怎发这么一通火?竟要封城搜捕。
“慢着。”
“给朕把她一根头发丝儿都不能少地绑回来!”
那暗卫心中更加疑惑了,惹了皇帝发这么大的怒火,竟然还说不让伤着,这宫婢究竟是何方神圣?
唉,真是倒霉。
姑奶奶你一定要出来啊,要不我这条小命也就交代了。
第二日,搜寻无果。
章韫将昨日刚换上的梨花木桌案又给掀了。
第三日,依旧音信全无。
这次遭殃的不仅仅是桌案,还有一个上好的月白色薄胎瓷花瓶也被章韫拂落于地,另外薄言常在旁等候他的那个小几也被他踢翻了。
第四日,正当那暗卫以为自己会命丧今日时,终于有了薄言的消息。
此刻,正值晌午,薄言被五花大绑地押到了皇帝章韫面前。
晏安殿里的摆设家具若有神智,只怕此刻都会纷纷舒一口气。
“陛下,人已带到。”
“嗯,退下。”
章韫连头都没抬,只是将手中的奏折合上,又换了一本。
这暗卫一时摸不到头脑,急的跳脚的也是皇帝,如今人带来了,眼皮都不抬一下的人也是皇帝。
诶,不管了,总归小命算是保住了,他要回去给菩萨烧烧香。
作者有话要说:
“打钱”和“剪钱”都是冥币的一种。“打钱”,是用木槌和铁制的钱模,把钱的形状打在土纸上;“剪钱”就是俗话说的“买路钱”,以土纸裁为方块,贴以金银色的纸箔,或折成元宝的锭状,以像金银。
莫思量呀:听说你媳妇跑了?
章韫:哼!等朕把她抓回来要打断她的腿!(气哼哼)
第10章 糕饼
初秋的日光从殿外撒了进来,暖而不炽,打在薄言的侧脸之上,镀了一层橘黄的光晕。
她低首垂眸,安静地跪在章韫桌案前。鬓发尚算整齐,只一根简洁的银簪束着,鬓边一绺青丝散落下来,垂在耳前。
淡青色裙衫上压了些褶皱,她双手被缚于背后,麻绳从腰侧穿过束住两臂,而后在她雪白纤细的脖颈上绕了一圈,结在颈后。绑的很结实,但不算太紧,皇帝有言在先,这些底下人都留着分寸。
她从被押进这殿中已有大半个时辰了,章韫依旧平静地处理着手中的奏折,一言不发。她并不敢抬头去看章韫,也并不知道章韫此时神情如何、有没有看她,但她听着声音辨别出他应该在翻看着奏折。
其实,从她进入这殿中,章韫一眼都没瞧她。往日里章韫批阅奏折每半个时辰还会抬首松松脖颈,今日却连这些也省了。
他总是这样,喜欢吊着她。
知道皮肉上搓磨不到她,便于心理上折磨她。
薄言觉得自己像只待宰的羔羊,煎熬得看着章韫这个执刀人磨刀霍霍了许久,他偶尔将刀举起擦拭一番,却并不动手。而她则从光亮可鉴的刀面中瞥见了他阴冷的眸光。
想到这里,薄言忍不住地吞咽了口唾沫。她既希望他快些落刀给个干脆,但与此同时,她紧张恐惧的心绪昭示着她想活下去的指望。
她如今想活下去了,但并不知道他会不会给她这个机会。
流沙飞逝,又过了半个时辰。
即使这日光并不炽热,可烤久了她左颊有些微红发烫,膝上也有些刺麻难受,她索性偏了偏身子动了动。
章韫的笔顿了一下,可也只是一下而已。
他依旧一言不发,一眼不抬。
从窗外射进来的日光温度渐渐冷却,殿中的光晕也渐渐缩小,日薄西山,凉意渐起。
薄言身下早已跪的失了知觉,人也懒怠动。
此时“咕噜”一声打破了这死寂。
声音不大不小,刚好殿里的人可以听得清楚。
薄言觉察到了,是她腹中的声音。
她早膳未来的及吃,午间早早地被押在了这里,更遑论午膳。她的确饿的狠了。
“来人。”
一名宫婢应声而入,经过薄言身边时并不敢侧眼去看。
“给她拿盘子糕饼。”
那宫婢告退后刚出了晏安殿的门就被喜福公公拦下了。
“诶,里面情况如何了?陛下唤你进去做甚?”
“还僵着呢!陛下让我给薄言拿盘子糕饼。”
喜福当真是不明白了。
往日皇帝这个时间早传晚膳了,可今日自薄言被押进去他连壶茶水都没要过,现下竟然要给薄言要盘子糕饼,这究竟是何意?
按理来说这宫婢私逃出宫按律是要杖毙的,可现下薄言那丫头还好好地在那殿中呆了一下午。这皇帝好像要饶过她一般。
可却仍叫她跪着,僵持了一下午。
这又是哪出?
这喜福好歹在宫中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又一直伺候着章韫,论揣测圣意那是无出其右,怕是连章韫自己都看不出的心意他也能摸索出些。
他只眼珠子转了两圈就想明白了。
这皇帝怕是想饶过那丫头找不着台阶呢!
薄言这姑娘可真是太厉害了。
王延年被她骗的做了牡丹花下的风流鬼,这皇帝曾亲自将她踹下龙床,这如今竟又喜欢上了。
喜福虽坐到了太监总管的位置上,眼下王延年已倒,他在宫中也算是呼风唤雨。只是这皇帝并不信重亲近他,这让他总也觉得这太监总管的位置做的不稳,说不定哪日就跌下去了。
如今,这薄言到底还算与他相熟,若是攀附上了薄言,那他在宫中的地位便会更加稳固。
富贵险中求,这两人别扭着总不是办法,他若此时加把火,给皇帝个台阶,皇帝自然会觉得他通晓上意。更加信赖倚重。
想到这里,他打定了主意。
他朝方才那宫婢招了招手,示意她附耳过来。
那宫婢听着他在耳边嘀咕了几句,顿时脸色煞白。
“公公,这样不好吧?陛下要是知道了这便是要掉脑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