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那样的轻描淡写,甚至在他露出愕然时,还有心情怜悯地抚摸他的脸,“身为玩物,我很有玩物的自觉。我抛弃了雪珠子,残忍无情地送她去死,我这种人死不足惜。所以,无论落入何种下场,我都不会怨恨。”
“这一切,都是我的报应。”她说。
“不要再说了!”
姚巳景翻身下榻,仿佛是厌弃了这样无趣的她,大步流星离开。
只是在他即将踏出这道门时,不知为何他又停下了步伐:“倘若当初来得不是我,你……谁都可以吗?”
“对。”
她起身端坐榻边,笑吟吟的,半点迟疑也无。
姚巳景漠然转身,将门摔得震天响,旋即不见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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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巳景向来傲慢自负,平生第一次在姬辛身上狠狠栽了一个跟头。
姚幼薇的所作所为,他不是不清楚,只是她毕竟是自己的妹妹,自家人总不会有错。
所以,错的肯定是带坏她的嬴少牢。
对于倒霉的姬氏,他也曾生出过不忍,可是外人总没有自家人重要。要是能换回妹妹的健康,就算屠戮姬氏全族,他也不觉得过分。
所以,他在一开始并未将姬辛当做一回事儿。
所有的改变,就源于那日一见。
那样柔弱顺从的女子,却缥缈若九天之云,可望不可即。
也就是在那一瞬间,姚巳景深刻体会到隐藏在身体深处的劣根性。
所以,当姚幼薇要她舍弃一个孩子时,他知道却没有阻止。
——那个非他亲生的血脉,看着真是不顺眼。
然而,今日之事,不啻于当头棒喝。
他们所思所求,恐怕再不会有丝毫重合。
他本来已经决定不会再去见她了,可谁知,就在他决定闭关修习时,她的居所突然传来孩童声嘶力竭的哭声。
他过去时,就看见那个叫阿洵的孩子,趴在她房门外哭得嗓子都哑了。
姚巳景眉心微不可查一皱,阿辛舍弃亲子都要留他下来,想来阿洵对她意义非常,所以不可能任凭他哭成这副模样。
肯定是发生了什么。
好不容易将涕泗横流的小孩子哄好,问他到底是怎么了。
阿洵说话颠三倒四的,不过不妨碍他听出原委。
原来,就在他自己纠结的这段时日,下人对她都是看碟下菜,怠慢都是常事。
更重要的是,两天前,幼薇小姐曾遣人来,指名点姓地取她心头血饮。
取血后,她并无异常,只是说要休息一下,便关上门不见人,这两日一直不曾出现。
而阿洵身为一个小孩子,下人记得给他一口吃的都已经是万幸了,他又能去哪里求救呢?
惊慌失措之下,他只能趴在姑姑房门外哭了。
姚巳景听得火冒三丈,让他离开点,一脚将门踹开。
他飞奔进内室,就见她伏在榻前,面色苍白几近透明,气若游丝。
直到将她抱在怀里,真切感觉到她纤细的身体传来的热度,那颗几欲跳出喉咙的心脏才安然落回原地。
他脸色凝重,唇角无意识地抿紧。
只觉得嗓子里仿佛哽着一块硬物,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阿洵也随着他的脚步来到床前,见姑姑无知无觉,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又开始不要钱地滚落,上气不接下气地嚎啕起来。
细心治疗半月,姬辛才从漫长地沉睡中醒了过来。
姚巳景坐在床边,握着她暖不热的手心,不容拒绝地将自己所思所想告知她:“正好你也醒过来了,刚刚我已经吩咐下去,待你痊愈,我们即刻成亲。你将成为我姚氏名正言顺的女主人,我的道侣。今后,谁都不可以怠慢于你。另外,我也已经警告过幼薇,她再也不会为难你,自然也不会为难阿洵,你大可以放心。”
姬辛想要说什么,但是喉咙里一阵干涩,发不出声。
他如若未觉,径自道:“你不反对那就是同意了。我会是你最好的选择,相信我,你不会后悔的。”
作者有话要说:姬辛:没有人能跟我强买强卖。
第29章 怳然一梦瑶台客
新官上任尚有三把火, 更遑论已经是宗主的姚巳景。
他决定的事情,自然无人能违逆。
是以, 在熏风携雨消残雪的不久之后, 姬辛腹中已经开始孕育一个崭新的生命。
春困乏力, 等她醒来时已是院落沉沉。
她微微坐起身,鼻翼嗅到素素清香, 目光落在园中新植的皑皑梨树林。
淡雅梨花开得重重叠叠, 如云堆雪砌,熏风过时,碧色的叶子临风而动, 响声悦耳。
本来抱着她手肘入睡的阿洵, 被细微的动作惊醒。
他揉着惺忪睡眼,重新依偎到她怀里:“姑姑, 你醒了。”
姬辛收回目光,将落下的薄衾往上拉了拉,盖住他们:“嗯,是我吵醒你了吗?”
“没有。”摇摇头,阿洵抬手摸了摸她微微有些弧度的小幅, 有些担忧地看着她,“姑姑, 是小弟弟让你很累吗?最自从有了小弟弟以来,你沉睡的时间越来越长了,阿洵很担心。”
“没关系。”她道,“就算没有他, 姑姑也会睡得时间越来越长。”
阿洵面露惊恐,紧紧扯住她手臂:“姑姑会离开我吗?就像父母雪姐姐他们一样,再也不要我了吗?”
姬辛安抚地拍着他背脊:“阿洵,姑姑不想骗你。我可以伴你长大,却无法永远陪在你身边。”
“姑姑……”泫然欲泣。
姬辛笑着摸摸他小脸,将他抱在怀里,低声哄着:“阿洵乖,不要怕,姑姑会为你扫清障碍。姑姑向你保证,在不久的将来,绝对不会再让你担惊受怕。”
腹中婴儿月份小时尚不明显,但随着婴儿渐渐长成,她身体也越来越糟。
她沉睡的时间越来越长,有好几次,阿洵都要以为她再也醒不过来了。
又是一日觉醒。
阿洵在地上打滚哭嚎:“都是他的错!都怪他!姑姑,我不要这个小弟弟了!你不要生他,我只要你就够了……”
姬辛半倚在姚巳景怀里,扭头乜了他一眼,继而笑吟吟地盯着不肯起来的阿洵,纵容浅笑。
她敦敦善诱:“尽是说些傻话,快起来吧。阿洵,这个孩子,是我的未来,也是我们的希望。这种傻话,以后不要再说了,不然宗主给你穿小鞋,姑姑可阻拦不了。”
姬辛力有不逮,照顾指导阿洵的任务,自然是早被姚巳景接手。
阿洵打滚的动作一滞,余光瞅到艴然不悦的姚宗主,继而哭得更伤心了。
而后,果然如姬辛预料,姚巳景开始给他穿小鞋。
因为她的缘故,姚巳景一直在外寻找灵丹妙药,这次,他将阿洵也带走了。
姬辛无视阿洵的求救的目光,笑吟吟地送他们离开。
在回居所的路上,她被不知何时等在这里的嬴少牢拦下了。
本该暗中守在四周的人皆不见了踪影,姬辛挑眉:“嬴公子,这是何意?”
“阿辛,”
他声音既轻又浅,仿佛是怕动静大了惹怒她,那双灿然幽邃的星眸低垂躲闪,余光扫过她已经凸起的腹部时,脸色逐渐变得晦暗受伤,“你到底想做什么啊?你的身体状况,我再清楚不过,这个孩子,他……会拖累你的。”
“我如何又与你何干?”
姬辛神情讽刺,毫不客气戳他肺管子,“嬴公子,别随意做出一副跟我很熟的样子,要是让姚宗主看到了,可就不是灰溜溜逃走能解决的了。”
明明是风华正茂的翩翩公子,此时却颓然失意宛若丧家之犬。
向来高大挺直的背脊,也染上瑟瑟凉意。
本以为他不会再纠缠,却在擦肩而过的时候,被他扯住了手腕。
“放开。”她蔑然冷喝。
“阿辛,你别这样。”
他近乎哀求地握着她手心,“我都想起来了,阿辛,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了雪珠子,也是我让你落入这步田地。你厌恶我,怨恨我,都是应该的,是我做下了不可饶恕的业障,我不祈求你会原谅我,只是……”
他声音颤抖喑哑,“我会赎罪的。你不要拿自己开玩笑,你想做的事情,我都会帮你,只求你不要糟蹋自己。求你好好活下去,让我做什么都行……”
“……什么都行?”
嬴少牢眼前一亮,急忙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