蛤仔是丽琴姨后来拿出来的,说是昨天赶海挖回来,海水里养了一天吐沙,本来打算晚上炒来吃,干脆一起烤了算了,丢到网上烤非常快熟,壳一张口都不用刷什么,吹一下不那么烫就可以吃了,很嫩很多汁,咸甜咸甜的。
陈叔儿子卖完鱼回来正赶上烤鱼熟了,还留有几串海虾给他。烤架摆在黄皮树下,很阴,陈叔烤的也好,没有烤老烤焦,一院子人热热闹闹,舒舒服服的吃了个中午饱饭。
黄皮树和龙眼树中间挂有吊篮,顾泯在上边睡了个午觉,才跟陈叔一家子讲“拜拜”,慢悠悠往沙滩去。意外的,沙滩阴处有人拉了网打排球,顾泯挑了块地方坐下,托脸看他们打,讲起来,学生时代他还是很爱运动的,高中的校篮球队,大学的排球队,他还记得刚加入排球队的时候,第一天,手腕全肿了,因为学不会用巧劲儿。
“诶!”有人招呼他,顾泯扫了一眼,原来有球滚到他这边,他笑笑,捡起来丢给他们,“小心一点啊。”这类沙滩运动其实很好加入,球刚传到那人手里,那人就说了:“要不要来打下?”
顾泯抬头从椰子叶缝隙里和刺眼阳光对视,眯了一下,站起来:“好啊。”这片滩上人不少,但都怕被球打到,看都离得远远的,他走到那人旁边,“打两场吧,天太热了。”不知道是人手上的温度,还是天烘的,球也是暖的,摸上去是黏腻的。
……
“呼……”顾泯弯身,看排球没被对面接住,顺利落在沙地上,黑发被汗水打湿,黏成分开的好几缕,从额上垂下来,一滴汗从发梢滴进沙子里,把十几粒细白海沙黏合,跟他组队的陌生队友给他递矿水,“来。”
把湿头发撸上去,他一口气喝掉半瓶,听队友问他还打不打,一边摆手一边海边走,直到微暖的浅滩海水没过脚踝,“不打了,太热。”把剩下半瓶水喝完,他走上沙滩,脚踝立刻被海沙黏住,跟穿了海沙袜子一样,躲进椰子树下阴处,“你们小心中暑啊。”
这群年轻仔根本没在怕,休息了一下又是一场新的,顾泯在阴处透了会儿凉,才从沙滩上去,海华排档前面水龙头的水也被晒烫了,开了好一会儿才有凉的,顾泯捧了两捧洗脸,转身才发现海华排档这会儿有人了。
梁安今天来得早,坐在凳子上发了好一会儿呆,夏季里的空调房让人越睡越困倦,他睡醒没什么事做,不如来这里,桌椅板凳,厨房角落,总有些需要他做的事情,温度蒸发水分,虚空似乎都受到影响,呈现一种水样波纹,眯眼看了半晌,他才意识到走过来的这个人他认识。
没有毛巾擦头发,顾泯只好弯腰用T恤前摆擦,坐到梁安面前,扑面的水汽和汗气混合,简直是市一中每个下午篮球场的味道,梁安再熟悉不过了,毕竟那时候,他甚至会因为顾泯喝了他递的矿泉水而高兴很久,顾泯高中时代表现真的太直男,一度让梁安觉得这辈子都追不到他,告白没准儿还会被顾泯打。
而顾泯现在这个样子,真是像完了高中时候,打完球湿头发全部撸上去,冲他傻气的笑。
“那天我不讲了吗?我现在不喜欢你了,你天天来这里也没有用。”梁安看着他,淡淡的,“这里平淡又无聊,不要老是来了。”
顾泯有点眼巴巴的样儿,答非所问:“我想喝水。”
梁安起身去冰柜给他拿水,觉得要一次性把话讲清楚,把水递给他,“你难道以为我一辈子都喜欢你啊?”
顾泯把瓶盖拧开,抬了下眼皮,“前一晚还跟我在床上睡觉,第二天悄么跑掉,你跟我讲不喜欢我,你是在跟我搞什么一夜情吗?”
梁安盯着他,很平静,“那是24岁,我现在三十岁也要喜欢你?你是这个意思吗?”他哼一声,指海边那排椰子树,“看见没有,那里有十几颗椰子树,难道我一辈子只能爬第一棵?”
顾泯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突然的,低低叫了他一声,“阿安啊。”梁安没应,听他继续说,“你现在心好硬哦。”一句话明明没头没尾,却把梁安想好要说的话搅乱,心里乱七八糟起来,一下不知道该讲什么。
“你留下来的那些东西,我下次拿过来给你吧。”
“不用了,丢掉吧。”
“我不舍得丢。”
天生克制,天生吸引,一物降一物的说法,遇到才知道难搞啊,梁安半知半解又恼火的想。
第9章
计划赶不上变化,顾泯这颗易变的心,在和梁安讲话以后,变得不想回榕华岛了。他坐在最靠近厨房的那张凳子上,看梁安在里面拖地,他面前是一个破开的青椰,扣着一把梁安丢给他的调羹,有一勺没一勺挖着吃。
“要不要我帮你拖?”他挖了一大口嫩椰肉,张口吃掉。
梁安掌心撑在拖把把儿上,“你是老板我是老板?”他抬抬下巴,“椰子十块钱一个,吃完马上给钱。”顾泯又挖一口椰子肉来吃,闷声:“你是老板。”
“话我先给你讲清楚,今天你再不坐船回去,你就睡在沙滩上,听见没有?”梁安把拖把洗干净,边往外面走边说,顾泯抱着半个椰子跟在他后面,看他把拖把倒竖起来,舀了最后一口椰肉,塞到梁安嘴巴,“给钱也不给睡吗?”
梁安:“……”嘴巴被椰肉塞住,他没办法只好咽下去,看顾泯指了指排挡后面的小单间,“不给,赶紧坐船回榕华岛,我阿叔马上就要来了,不要妨碍我们做生意。”
用媒婆的话讲呢,烈女怕缠郎,恶鬼怕钟馗,可顾泯不是钟馗,梁安不是女孩子,而且他性格也称不上“烈”,一般来讲相处几年,这个人是什么性格都能弄清楚,梁安充其量只是拗,但他拗不过顾泯,追前任没个厚脸皮,趁早滚蛋。
顾泯没坐船回榕华岛,也没妨碍梁安做生意,在海华排档吃了晚饭,打开手机灯把广村逛了一圈,乡下没有路灯,也都睡得早,海风的腥味和泥土蒸出的热混在一起,吹得人鼻子痒痒,他循着记忆逛到梁安家门口那棵水莲雾树,摘了把莲雾叶子才走回海华排挡。
梁安总是最后一个走的,灯牌旁边烫死了一大堆飞虫,他会把每一张桌椅擦得干干净净,放回它们原本该在的地方,顾泯拿着莲雾叶子挥灯附近的飞虫,没转身隔着几张桌子问他:“要不要我帮你擦?”梁安没搭理他,把脏水端回厨房,换了盆干净的继续擦,顾泯把莲雾叶子放桌上,直接去帮手了。
“啪。”开关一摁,这片沙滩唯一亮着的灯也熄灭了,梁安对回家的这段路再熟悉不过,摸着黑走也不会摔跤,微凉、腥气的海风钻进鼻子里,他清楚顾泯跟在他后面走得很小心,脚步声大一声小一声的,他停,他就跟着停。
忙了一晚上挺累的,可顾泯还要拿这大一声小一声的脚步来磨他,有一瞬间,他在黑暗里眨眼睛,鼻翼甚至都有点酸,他咬了下嘴巴,干脆加快脚步。
“阿安啊。”拖鞋嗒啦,脚步声交替,梁安几乎要分不清谁是谁的脚步了,只想快到走到家,却听到顾泯叫他,他不回头,却忍不住把脚步声放轻。
“我踢到石头,脚上流血了。”顾泯的声音,因为离得远,给海风吹得不太清楚。渔村到处都是被人们带上来的锋利石头,背后传来顾泯单脚跳着走的声音,梁安一下顿住脚。
像个笨拙的单脚大鹅,顾泯摇摇晃晃跳到他身边,“嘶”了一下,扶住梁安肩膀,“我手机没电了,你打灯帮我看看。”不懂是生气还是什么鬼,梁安没推开他,从兜里掏出手机打开灯,灯光亮起来的一瞬间,瞳孔缩了一下。
割得其实不深,就是出血没擦,血流开了,看着才吓人。梁安直起腰,拿灯照顾泯的脸,光刺眼,他不得不闭上眼睛,脸上样子像犯了错马上就要挨打的小孩,“对不起。”他说,睫毛乱颤想要睁眼看梁安脸色,却又被刺眼灯光逼得闭上,“我不想睡在那里了,那个床好小,我……你收留我一晚吧。”话音刚落,膝盖就被梁安踢了一脚,他咧嘴笑,抓住梁安的手把手机灯源移开,“还有,我是故意的,我知道差不多六点半船就没了,第一晚我就知道。”话说完了,他抬头看梁安被灯照到的侧脸,紧张到结巴:“讲、讲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