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当时怎么回的?”
孙柊神色平和,声音平稳,工作服穿在身上一丝不苟,干练又得体。
只是脸色太差,双眼弥漫血丝,让人总觉得下一秒她就要淌出血泪。
可她提起亡夫,提起那个总是在她们母子俩周璇的人时,是温柔的。
她提了口气,轻声说道:“我当时说……”
“我没看过以死相护,但以死相逼的不就在我面前么?怎么?不答应你,你还要羞愤跳楼不成?”
闻严没忍住笑出了声,笑声沙哑又绵长,慢悠悠的像是徒然长成了几十岁。
孙柊却无声了,盯着闻严看。
“……”
二人再也没有话说,彼此从对方眼中都没有看出什么意犹未尽的兴致。
反而是,彼此心照不宣的沉默,好像都在默默的想。
就这样吧。
只能这样了。
“那……”
孙柊站起身,话未说完被闻严打断。
“再见……外面的骂声您不要在意,少上网。”
孙柊神色闪过一丝悲哀,几乎慌张的点头,双手一拽衣角,抬脚离开。
闻严却在这个时候闷闷的叫了她一声。
其实孙柊不见得能听见,但她就是察觉出闻严还有话要说似的,于是转过身看着闻严。
“您信吗?……我曾经,也想让你为我骄傲过。”
“……”
孙柊肩膀抖动了下,看着闻严,没说信,也没说不信。
孙柊低头走了两步,而后越走越快,脚步也越来越凌乱踉跄,她慌张的像是逃跑一般,而后终于忍受不住,回头冲闻严大喊:“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被迫接受你爸已经死了的事实,闻国朝被评了一级烈士!我不知道该怎么查,该怎么闹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能帮帮我?!”
“你在干吗呢?!你还小,所以你有资格叛逆!不听话!惹是生非!!无所作为!!!我就恨啊!我恨你明明父亲死的不明不白,你为什么就不能像别人一样发奋图强将来为你父亲鸣不平?你为什么就不能像你父亲一样?!你为什么!为什么!我恨铁不成钢,你还整日的逃课玩耍去那些不良场所!”
孙柊因为激动的乱吼,乱了头发。
闻严被孙柊的一通乱吼,吼的心肺乱窜,看着孙柊狼狈质问的样子,满身的伤口都没有现在这样疼。
疼的他站不起身子。
疼的他掉不出眼泪,淌不出鲜血,避开血肉直击灵魂。
他们母子俩以前就经常吵架,当着闻国朝的面:
“我看你就是让你爸给你宠坏了,咱们是什么家庭?说玩机车就真给他买了?他才多大?!还那么贵!”
闻严躲在门后,不服气的喊:“二手的!”
孙柊作势要打。
“你才让你丈夫给惯坏了!谁家的妈整天不沾家不做饭的!?”
闻国朝夹在这两个中间,表情为难的端着盘子——
妻子在客厅拿着鸡毛掸子。
儿子躲在卧室不敢出来。
他重重叹了口气,试图从中调和:“那什么……吃饭了,今天是闻严的啤酒鸭,阿柊的红烧肉……”
“闭嘴!”
“闭嘴!”
隔在他们俩中间的闻国朝终于永远闭了嘴,没有人出来为他们两个调停了。
于是这场争吵,愈演愈烈。
这个裂痕,永远也无法弥补。
卷二:第六十七章
闻严住不惯这个地方,看守所这个地方,什么类型的罪犯都有,扫黄、扫黑的、抢劫、杀人的。
在还没有得到审判之前都得在这待着。
闻严和这里格格不入,经常和嫌疑犯打完架而后被看守所的警察‘教育\'。
后来他学聪明了,再打架就不跟这些人动真格,往往就不是他被教育了,一来二去这种情况就少了很多。
孟施没有再过来看过他。
他一直在耐心的等着,孟施所谓的那个人,到底出现了没有。
闻严这一次又被迫探视,是孙柊给他找来的律师。
律师身上和警察有相同的通病,大多数却总是处于不相容的状态,谁都嫌谁麻烦。
闻严看了一眼对面着正装的人,眼神犀利,坐下先老道的说:“第一,不知情犯罪,你就说你并不知道你替别人卖的是什么。”
闻严嘴角一撇,没应他。
“第二,着重强调你并非直接参与犯罪。”
闻严来了兴趣,问他:“那杀人呢?”
律师噎了一下,应该是拿钱办事,但他自己把握也不大,就问他:“谁威逼利诱你了吗?是不是他们讲述犯案过程,让你直接点头呢?”
闻严摇了摇头:“是我说的,全部过程,全部细节。”
律师觉得棘手,但到底还是安慰道:“听说警察已经找到足够的犯罪材料,已经移交检察院,到时候检察院会提审。”
闻严听不下去,出了神,闷闷的想:不会真的要在牢里面做个三四年的,然后他们再过来劫他出去吧?
律师飞快的看了一眼监控,耍了个心眼,嘴上不停,但却在纸上写着什么。
他一边说,一边写:“我们会着重想办法……”
等着律师将纸巧妙的立了起来,给闻严看:找这个警号的人,跟紧他,他是我们的人。
闻严眯着眼睛,神色凝重。
他听见律师状似无意的说道:“你的成绩会在三月五号十二点的时候下来,需要你的考生号和身份证号。”
闻严没有去参加考试。
更让他震惊的是,这些人竟然连自己的考生号都了如指掌?!他们是什么时候注意到他的?!
闻严不由得想起了孟施说过的话,鼻息喷张,快要坐不住了。
一直到律师离开,闻严检查全身被送回宿舍,闻严直接心里将3、5、12提取出来,而后一一对应自己的考生号和身份证号,最后单独拎出来六位数的警号。
他心里惊疑不定,这几天就真的在留意周围的警察,注意着他们的警号。
更让他不适应的是,眼下他根本没有任何可商量的人,一切都得靠他自己做决定。
闻严强定下心神,不知道是对方对自己了解程度和非敌非友的尴尬又危险的处境哪个更让他接受不了。
这些事情不管对错,只能由着他来,从此以后,四下无人,闻严谁都不能相信。
深夜。
他靠在床上,打量着窗外的月色,心中的千丝万缕的忧虑剪不断也理不清,闻严索性放空思绪不去想。
可到最后,所有的一切都尘埃落定在‘路从期’这个名字身上。
闻严念着这个名字,一声又一声。
他将手伸入裤里,一边念,一边动。
最后越念越急,闻严呜咽一声,蜷缩起身子,满腔的思念顷刻四溢,决堤般堵也堵不住。
他从来没有这么想念过这个人,一时忘了自己是谁,摸他的手是路从期、急促喘息的是路从期。
闻严觉得自己被割裂了,身体和思想变成了两个人,他被全方位的占有着。
他跪在床上,多日以来的紧张、害怕,汹涌的不安和思念无处排解。
“路从期、路从期、路从期……”
到了最后定心咒一般,闻严烦躁的心情终于渐渐安静下来,并且越发的清明,他蜷缩在硬邦邦的床上,眼睛被夜色照的发凉,无惧又冷静。
有人睡梦中咒骂了一句,而后翻过身。
闻严数着日子,在手臂上用指甲划了一道血痕。
第一次,他挺过来了。
.
路从期在市局门口大闹过一次,其实很少人知道。
他从学校那个训练营跑了出来,丢下一群瞠目结舌的老师,狼狈的来到市局,被正准备出去的孟施和路祁聪看了个正着。
路祁聪当即眼皮一跳,上前不顾一切的拽着路从期往他自己的车里拖。
路从期当然不从,死咬着牙不往车里走。
而这期间,孟施就兀自叼了根未点燃的烟,眼睁睁看着路从期发疯,看着路祁聪故作镇静把他儿子塞到车里,关上车门。
而后从那天之后,他们谁也都没有再见过路从期。
路祁聪也从来没提这件事。
他跟往常一样上下班回家,没心情做饭就拎外卖,不管路从期吃不吃。
路从期将家里能砸的东西全都砸了。
然后,路祁聪就直接把路从期拷在了床上,他拎着饭打开房门,看着路从期颓废的样子,眉头一皱:“你看看家里被你搞成什么样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