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梯(39)

只要他死了,上面的人就不用面临这种抉择。

他们可以阻止毒品入境,解救成千上万的家庭,断了这条利益链。

只要他死了,这些疼痛就没有了,说不定魂归故乡,可以见见自己家人。

持续的疼痛让他意识都模糊起来,他五指成爪,过长的指甲成了可以致命的利器,黯淡的眼神狠厉的望着头顶的那扇门。

就在他想要就此了结的时候,突然从四面八方传来一阵细微的呼吸声,而后一个听起来陌生的经过变音器在地下室响起。

密闭空间里,这个人的声音根本经不起传播,骆驼听得真切。

“路祁聪,原中原市公安局副支队长,临湾人。”

“我不是!”

只听那人轻轻笑了一下,语气堪称温柔,像是闲聊一样带着股从容劲:“他们是不是承诺你,回来的话,升官进爵,前途无量?”

而后他又轻轻补充道:“你可以回去。”

红外摄像头轻轻转动了一下,给这张面目全非透着一股坚毅和狠厉的脸一张特写。

镜头外的人盯着这张脸,像是跟他面对面说话一样:“听到你也是中国人我很开心,帕夏那个人教化主义太重,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我们还是比较有话聊。”

“怎么?唱白脸的人来了?”

“帕夏前一段时间去了他养的那条狗的国家,怕那条狗一个人寂寞,便杀了她全家去陪她,顺便,见了一下你的妻儿。”

妻儿……

路祁聪的妻儿。

“听说你儿子刚升初中,这么多年了,你见过他吗?”

骆驼听见这话给出了个适当的冷笑,抽动着自己的面部表情,等着随时调换出一个合适的表情来。

可他做不到。

突然出现的人物关系让他一瞬间慌了神,决心求死的心情突然被一盆热水浇灌而下,他下意识的反驳道:“儿子?我怎么不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儿子?怎么?要杀了他们陪我吗?”

那人半真半假的叹了口气,说道:“你是路祁聪,你已经不是骆驼了。”

已经有很多年都没人叫过这个名字了。

他多年催眠麻痹自己,不断暗示自己,重复演绎自己的另一个人设。

路祁聪这个名字乍一听起来还是让他陌生至极。

就在这个时候,头顶的门应声而开,大片大片的光泼洒进来。

骆驼下意识的躲避光线。

那充满蛊惑的声音轻轻说道:“骆驼,我知道的,你不想死。”

如果可以,谁都愿意活着。

控制骆驼手脚的铁链被远程操控着打开。

外面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大片阳光,人们正常的上下班,坐在餐桌上前聊天吃饭。

为了明天、为了家人、朋友,恋爱烦恼。

喜怒哀乐,人间至情。

而不是一个异国他乡,他身上背负着沉重的负担,可惜没人知道,就算有一天死在这里,连一块面朝东方的墓碑都不会有。

他听见那个声音突然模糊了起来,一会儿是稚儿般的童真,一会儿是久远又温柔的叫喊。

“爬着出来,路祁聪。你还有机会回去做一个好丈夫、好父亲……而这个机会,是我们给你的。”

他就从那满是血腥、臊臭的味道一点点向外爬去,中东地区的阳光干燥,路祁聪伸出那满是血腥的手一点点扣着地面,留下长长的指痕。

他是骆驼。

身上的每一个器官都为了活着而做出大量储备,期待有一天能走出荒漠,来到他的绿洲。

卷二:第三十三章

那一片沙漠不过是多了一个被风干的尸体,当骆驼暴露在他们眼中的时候,骆驼便已经不复存在。

他们还给这个世界一个路祁聪,充当促变者的角色,还给他们的是警员‘路祁聪’,让他载誉而归,让‘骆驼’这两个字载入他们的光辉史册,让他们得意满满。

至今,‘骆驼’这两个词成为多少人心中的荣耀。

是仍潜伏在最底层黑暗处的那些同僚们的光,骆驼的好下场在告诉他们,只要他们熬过去了,就会像骆驼一样,身负荣光,骄傲的活着。

这是一个虚拟又遥远的慰藉,多少人靠此苟活。

那年的伤口多少有些伤及筋肉,时不时会疼的睡不着。

路祁聪算着日子想了一下,再在这个职位上吊几年,上面有位子空下来了,自己还能再往上升两级。

本来他只要一回来,就有不错的官职等着他,处长级别的也不错。

但那个位置有人干了,他们不需要。

他们需要的是,职位不高,但身处一线获取情报和便利更多的位置。

他撑着身子慢慢从床上坐起来,听见外面有了动静。

应该是路从期半夜渴了起来喝水。

路祁聪知道这个儿子跟自己不亲,一直有事情瞒着他,他有跟踪过路从期,有天半夜发现路从期打着电话从学校后门走了出来,他下意识的跟过去——路从期在给一些小混混钱。

其中一个还穿着他们学校的校服,浑身是血。

“麻烦你们了,早点回去吧。”

“闻严真狠啊……”

语焉不详的一段对话,直到路祁聪看见路从期又绕了一段路返回,重新出现在学校后门处,闻严正蹲在马路牙子上玩着手机,抬头看见路从期,便是展演一笑。

而后他便觉得是闻严又一次打架了,路从期又跑去善后了而已。

但为什么是‘麻烦你们了?’

路祁聪不能在路从期身上多下功夫,所以就连路从期为什么不选择保送这种事都无法问出来。好在这种貌合神离的父子情也正好遂了他的意,他只要对闻严好一点就行。

主卧的双人床睡一个人到底还是大了些,况且他过惯了刀口舔血的日子,这么舒坦的床他也睡不惯。

床头柜正在充电的手机亮了一下,他等的消息也随之而来了。

“我们是在保护你,狙击手不是我们的人。”

路祁聪放下手机,旧伤复发疼的他直抽气。

先是闻严出现在妖怪酒吧,再是穆江群找人报复围截——围截变成截杀,对方故意闹出这么大动静就是为了吸引警方的注意力。

或许从闻严出现在妖怪酒吧的那一刻,就已经有人坐不住了,于是料定了闻严会找上穆江群,而穆江群出了事肯定会找上老雕。

路祁聪艰难的呼吸了一下,一直挨到困意袭来这才躺下。

他和很多人一样龟缩在角落里等着历史促变者的出现,接受转折,在时代的大潮流下被迫做出选择而后被冲到任意一个角落,那是命运的节点却只是湍流中一颗小的绊脚石,他被拌的粉身碎骨。

于是路祁聪发现,自己不能跟整个时代作对,他要面对的是无数以此为生、以此为乐的人;垮掉的一代中宣扬着‘自由心智’的人;战火纷飞,资本掠夺情况下,种毒不种粮的人。

‘海市’没有办法被击垮,窜流各地的毒贩,势力日渐庞大的毒枭背后是强大的经济财团支撑……有的甚至已经算在了GDP上。

所以路祁聪才会一遍遍问自己,自己这样做能改变什么?

这是一条鲜血淋淋的道路,他不想成为这条道路上,这节节攀升却又白骨累累的梯子上的一个奠基石。

多少人想要从深渊中爬出来,然而那些人就是会站在最顶层云端处,脚下踩着无数普通家庭的白骨,披着体面人的外套,眺望着人类光鲜的未来,成了航行的导向者。

讽刺又让人无能为力。

路祁聪知道接下来几天有他倒腾的,终于挨到天亮,先是亲自将这个省心儿子送回学校,刚目送路从期走进校园,市局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路祁聪顶着一看就肾虚的脸,没什么好气的接了电话:“什么干嘛呢?送儿子上学呢。”

路从期心有灵犀般回过头一看路祁聪还站在那,便冲他挥了挥手。

路祁聪牙疼似的抽了一口气,骂道:“小兔崽子……没说你,什么事?”

“穆江群已经抓到了,这小子离家出走在黑吧里呆了两三天,抓他也是费了一番工夫。”

市局的警力用在抓捕未成年人上网上也真不怕浪费人才了。

“就这点能耐,我怎么么听你们一个个的挺骄傲的是吧?抓紧审讯,这事还用得着跟我说吗?”

路祁聪烦躁的打开车门,对面一听自家老大又不来打卡上班,忙问道:“路队,那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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