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梯(13)

巷口昏暗,只有远处微弱的灯光亮着。

闻严整个人连带着头发丝都嚣张的不像话,他冲路从期努努下巴,冷静的说道:“报警,去叫人。”

路从期不知道对闻严的自信是从哪来的,等到他带人赶到的时候,闻严正坐在男人身上,举着格斗.刀正准备刺过去。

男人不断惨叫,脸上及身上已经被剌伤了十几道浅浅的伤口。

另一个墨镜男被拍晕在一旁。

闻严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盯着路从期,脸上溅了几滴血,使他在浓重的夜色下,像是穷凶极恶之徒般,嗜血而残暴。

可路从期明明也记得,这个人也不过才十五岁。

闻严停下攻击,走到小男孩身边,将小男孩抱了起来,期间谁跟他说话,他都不搭理。

他们一行人回到幼儿园,闻讯赶来的家长二话不说从闻严的手里抢过孩子,抱着那个孩子大声的哭起来,一边查看着孩子身上有没有伤。

闻严因为用力多度的双臂痉挛颤抖着,他甚至还保持着怀住小孩的姿势。

他自己身上的伤口还没来得及处理,却呆呆的看着这一幕,默默数了数——爸爸,妈妈,儿子……一个都不少。

直到路从期不知道什么时候举着棉签在闻严面前蹲下,小心的查看着闻严身上的伤势,轻轻问道:“疼吗?”

幼儿园广播换了新的儿歌。

路从期和闻严都不陌生。

那是路从期的妈妈经常教孩子们唱的歌,久而久之,路从期也会了。

“蓝蓝的天空银河里,有只小白船”

“船上有棵桂花树,白兔在游玩。”

周围哭声、脚步声、歌声乱成一片。

闻严迟钝的点点头,问路从期:“怎么办?我觉得那样对待他们……很爽。”

路从期擦拭着闻严伤口的手一顿,听完这话表情也是淡淡的。

等到将闻严的伤口处理好,他才开口:“因为无力改变受害者的命运,而去否定和贬低所有受害者……继而压制自己的同理心和正义感。讨厌、憎恶犯罪分子,想要虐待他们,杀了他们……是吗?”

闻严看着路从期那张仿镀上了层月光般清冷的脸,受了蛊惑般点点头。

继而,他听见路从期无所谓的说道:“没关系,很正常。”

儿歌还在唱着,一下子将闻严又拉回了现实当中。

他再一抬头,对上白医生冷静而沉稳的目光,心里徒然一紧。

声音的来源是自己的电话铃声。

闻严摸出手机,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冲白医生抱歉的一笑。

正巧此时,路从期轻轻关上病房门,红棕色木门咔哒一响。

屋内有歌声从门缝露出来,像是在给路从期送行。

路从期的脚步踏在地板上,越走越远。

那歌声却如影随形般跟着他,一直在他耳边回响。

【桨儿桨儿看不见。

船上也没翻。

飘啊,飘啊,飘向西天……】

卷一:第十一章

路从期拧了一圈钥匙开门,看着明显没人的房子,略微疲惫的低头捏了捏鼻子。

他将钥匙放在玄关柜子上,金属碰撞在大理石板面发出清脆的声响,显得整个家更加寂静了。

室内陈设是比较传统的装修,沙发还套着老式的旧沙发套,正上方挂着一张全家福和贴着大小不一一整墙的奖状。

看得出来这家的主人很为这个感到骄傲。

但实际上只有路从期知道,这个家的一家之主将他小时候每年得的奖状昭然贴出来,不过是为了弥补他对自己儿子缺失的那几年所作出的补偿,为自己没有机会分享自己儿子的骄傲而感到愧疚。

急于证明,急于展示。

这些路从期都知道,可惜已经晚了。

他已经不是那个得到奖状期望被夸奖的小孩子了。

路从期摸黑直接钻入浴室,将手腕上款式单调的纯银手镯摘下来放好,手镯是老式没有丝毫花纹的银制手镯,成色不太好,已经隐隐发黑,老一辈人的传统,跟长命锁祝福的性质相同,乍一看,好像是个在长辈的关怀下长大的小孩。

过凉的水淋到路从期头上,水流刷过睫毛,流过口鼻,让他有短暂的呼吸困难,近乎窒息般脑袋一片空白。

也只有这么一刻,他脑子空荡荡的什么都不会有。

闻严看起来已经把那一段对话忘得一干二净。

可他记得。

他记得闻严当时看向自己略带慌乱和求救的眼神,仿佛自己也被那一道又一道的伤口吓到一般。

路从期就在这个时候轻轻开口,用他惯常温柔的语气说道:“没关系,很正常。”

“同情心只是你对一件事所给出的反应,厌恶犯罪也并非是因为自己高高在上的站在正义的一方,出于善良本性的厌恶,只是因为看到受害者痛苦的样子,觉得恶心而已。”

路从期面上不动任何表情,垂着眼给闻严处理伤口。

周围吵吵闹闹的声音不停。

两个人一站一坐,由于角度问题,闻严得抬头才能看清路从期的脸,闻严看着站在路灯下的路从期,问他:“为什么?为什么你会了解?”

路从期这才抬眼直视着闻严:“因为我也是。”

我希望那些犯罪分子落网,不是什么天理昭昭报应不爽,正义迟到还是如约而至,我对他们有近乎野蛮,原始的蔑视和厌恶,我希望他们被他们的对立面剥脱,碾压,我希望他们遭到唾弃,遭到不原谅,让他们曝光,人人都知道他是一个恶人,坏人,恶心,可怕,猥琐,心理变态的人。他们作为人却在同类面前抬不起头,看到这些,会让我得到满足,快感。

我就是这样的人。

路从期从来没这么痛快的承认过自己,像是将自己伪装出来的伤口撕扯开来,让人好看清里面腐朽的本质。

可……那个人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路从期睁开眼,将头发顺过头顶,仰着头在最后关头避开了水流。

新鲜、温润的空气瞬间窜进鼻腔,水流顺着路从期的胸腔淌过已经隐隐有了形状的腹肌处一路向下。

他只围了层浴巾,一边擦着还不断淌水的头发,走到不断闪烁的手机面前,先是将手镯戴回手上,才拿起手机心不在焉的翻着消息。

他们住在一楼,小区里哪辆车发动又离开,谁又牵着狗出去散步,谁又买菜回来全都能看得到。

他在黑暗中隐隐能看见这个房子里各个家具的轮廓,手机光照在他脸上,连带着他垂着的眉目都染上层孤独的情绪。

路从期将手机凑在耳朵边听了那段栾姐发来的语音。

轰隆隆的机车摩托声不时伴随着几声少男少女的欢呼,他听见有人叫了声闻严的名字,让他开慢点。

路从期不禁失笑,一天郁闷的心情被一扫而空,他点开语音说道:“他们一群人不知轻重,你看着点闻严,别让他惹事。”

栾姐很快回了消息:【拦不住,这群人号称死亡车队是白叫的?闻严那小团伙又来了个新人,一直撺掇着闻严去妖怪逛夜店呢,怎么办?】

路从期打出了“老金”两个字,栾姐像是知道路从期的想法一样,又说道:“老金作为你爸线人,说是今晚有行动,他得装作买家,你猜怎么着?老金今晚行动的地方就在‘妖怪’!”

好巧不巧应景似的,一个备注是“老爹”的人发过来一条语音:“儿子,今天不回去了,爸知道你请假回来,自己做点吃的,不行叫外卖啊。”

路从期赶紧给栾姐打过去电话,那句“拦住他”还没说出口,就又被他吃了下去。

因为路从期明显从栾姐电话的里听见环境已经发生了改变——“喂?从期啊,不是,姐真的拦了,但你姐的人设不是社会大姐大嘛,夜店哪有不去的道理?”

路从期捏了捏拳头,到底没有怪栾姐,只说了句:“没事,我来搞定。”

他挂完电话,立刻给闻严又拨过去。

接连好几声都是无人接听。

……

闻严当然听不见,皓子带进来一个新人,说是其他学校的,正好互相认识一下以后有事好照应。

他本来是没有那个闲工夫搭理的,但也没拒绝,明显对这个人热情不高,本来想着跑两圈爽一下就回学校找路从期去。

结果,路从期又没在学校,搞得他在学校百无聊赖,坐又坐不住,只能跟着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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