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炽灯光下,床头生命体征的监控仪器微微闪烁着亮红色的指示灯,那一闪一烁的光线在吉尔菲艾斯凝视莱因哈特脸庞的时候,随着那凝结了冰晶的眼光一同落入他的眼睛。
总有那样一天的。
莱因哈特没有通过语言表达出来的心意也在此刻同一时间淌入吉尔菲艾斯的心田。他希望吉尔菲艾斯成为帝国宰相,这并非补偿,也并不是一时意气,莱因哈特是真的打心底里认为吉尔菲艾斯他就是应该站在他身边,和他并肩前行的人。
这种信念从开始就是如此,未来也依旧不会改变,吉尔菲艾斯正是了解这种心意,他才没有说出所谓自己无才无德,恐怕会辜负皇帝陛下之类的废话。
他想说的是,或许现在这个时机太仓促了些,他还没有做好足够的准备。
他没有准备好去接受这份荣耀背后的阴霾,也没有准备好去接受莱因哈特寄子他的期待,他现在只是一个普通的平凡人而已,但如果他永远就这样让自己平凡下去,他确实不配去爱一位掌握宇宙的独裁者。
他注定要和莱因哈特一样……
他希望自己的实力能配得上莱因哈特给予他的信任,然而,那双眼睛所传递的情绪令他失去了反驳的力气,红发年轻人微微地动了动后,略过后间的异议声变成了一种叹息:“是,莱因哈特大人。”
“那很好。”莱因哈特用手抚平了那一份文件,把它扔进了废纸篓里:“吉尔菲艾斯,我知道的,我们两个的心意无论什么时候,都很相近。”
罗严克拉姆王朝开建至今,帝国宰相的位置就没设立过,金发陛下自身所展现出的才能与果干足以承担起中央政权中枢职责,所以莱因哈特的臣属们也一度觉得有没有帝国宰相都不重要。
但现在,这个位置却有了人选。
一个叫齐格飞·吉尔菲艾斯的红发年轻人将成为罗严克拉姆王朝的首任宰相,而且这个人对于大部分罗严克拉姆王朝的军将来说是一个隐晦的,从未存在过的角色。
这样的人能承担如此重要的责任吗?
就算皇帝陛下允许,那个家伙的能力和品行足以让大家信服吗?或许很多人嘴上不说,心理还是避不开会有这样的顾虑吧?远在海尼森任职的前军务尚书奥贝斯坦到时没有明确表示反对,他只是致电皇帝陛下,请他考虑独裁者的权利被分化后,帝国政权可能会出现的动摇问题。
这个电话是在吉尔菲艾斯在场时打来的,莱因哈特也没有回避这个问题,“从前和卿说过的话,如今同样有效,朕相信卿的记性不至于如此糟糕吧?”
奥贝斯坦面无表情地回答:“您是指您和未来帝国宰相大人之间的亲密关系吗?”
“不错。我和他是不可分割的。”莱因哈特没觉得意外,他补充说:“如果这一点朕都做不了主,朕还有什么颜面自称是银河帝国的主宰者呢?”
这句话让奥贝斯坦哑然,过了好- -会儿,这个消瘦的臣子才动了动他干涩的,需要用人工泪液去润滑的眼眶,“是, 下官遵从陛下的旨意。”
而吉尔菲艾斯在现场一句话也没有说,他只是站在莱因哈特身旁,坚定而温和的微笑。
有什么好重复或者辩解的呢?
如果说之前几天乍然听到这件事,他自己心底也还有些忐忑的话,那么这一刻,吉尔菲艾斯已经将所有的困惑驱逐了出去。是的,他是必须要站到那个位置上去的,无论外人是相信还是怀疑,是赞同还是否认,他都必须让自己拥有站在莱因哈特身侧的资格。
只是,还有一件事是让吉尔菲艾斯感到困扰,不……不是困扰,可以说已经是他的一块心病了。就是那份关于基因分析的报告书,这东西终究还是在红发年轻人心里投射了不祥的阴影。之前,他一直以为莱因哈特连日来这些身体反应都是因为妊娠所导致的异常,可是最近他心中了这种新的恐惧。是啊,莱因哈特同样是男性,他怎么可以怀孕呢?
就算没有子宫,没有女性的生殖系统,他却依然受孕了,胚胎着床于大网膜上后所引起的种种不适他也看在眼中。
如果这一切都是因为莱因哈特本身的基因与常人不同所导致呢?
一旦这种想法从心里冒出来,吉尔菲艾斯便本能觉得恐惧,这种情绪在心头梗阻着,像一座高耸的山峦,向红发年轻人的精神世界投射巨大而磅磚的阴云。吉尔菲艾斯只能尽可能地调整自己的心态,去积极奋进地寻求这山峦间隙之间片刻疏离的阳光。
捉住这一点,他或许才可以继续前行。
一方面是压力,一方面是信任,一方面是猜测,一方面是肯定。
红发年轻人已经很清楚莱因哈特的心意了,无论此时此刻的他是否真的能承担金发陛下给予他的责任,他都必须让自己承担下去。
他知道这是势在必行的,这是莱因哈特的期望,也是他日后必须要走过的道路。追赶烈日歌阳的过程显然不会容易,所以那些惶恐只能压在心底,见不得一点苗头。
吉尔菲艾斯知道,若是自己这边先露出一点动摇,压制在他身旁的山峦便会将山谷的间隙挤得越来越狭隘,到时候,要为难的还是他自己……
“嘶……”脖子一勒,轻微的紧痛自颈项扩散,吉尔菲艾斯一怔才从自己的思绪中找回了声音和情绪,发出了稍带茫然的气音。
“是不是太紧?”金发陛下白晳纤细的手指扣着红发年轻人的衣领,仰眸凝视他的那双眼睛里是融化冰雪的澄净颜色。
“稍微有点。”被这双带着疑问的眼睛一瞧,吉尔菲艾斯才想起,他的办公室现在已经搬到了皇帝陛下的办公室隔壁,而且为了三日后要出席新年会,现在他正在试穿刚刚赶制好的帝国宰相礼服。
金发陛下亲自帮他试衣服,新银河帝国军服的风格较之前旧帝国高登巴姆时期那种刻意繁复雍容复古的风格已经简化简练了许多,但这套帝国宰相的正式礼服还是一件套一件,一层又一层,而且每一件还要保持线条挺括,优雅合身,穿上衣服以后额外要加上领扣及袖扣做点缀,再用金属挂链穿着勋章挂在胸口,最后还要披上长到拖地的长披风,胸口还有金色绶带做装点,老实讲,吉尔菲艾斯觉得自己像个活动的勋章展示台。金属肩章压得吉尔菲艾斯肩膀肌肉一阵酸痛,真不知道莱因哈特平时是怎么才能忍受这种一丝不苟的拘束生活的。毕寬皇帝陛下的肩章和绶带远要比帝国宰相的复杂很多啊。
莱因哈特大概也知道礼服这种只追求外形不追求舒适度的形制绝对不会让人觉得舒服,他拍了拍吉尔菲艾斯:“要不要把领口再放松点啊?”
吉尔菲艾斯扯掉了搭配礼服的手套,短暂的试衣间隙,红发年轻人指尖已腻了一层汗了,他用手指拉了下衣领上镶嵌着红宝石的扣子:“嗯,确实有点紧。”
如此一问一答,红发年轻人暗暗在心中大喘气,还好莱因哈特大人没有注意到,要知道他刚才不仅出神了,而且他还是在金发陛下的面前愣了神啊!
吉尔菲艾斯一边庆幸自己没有失态,一边又稍稍活动了下脖颈。
莱因哈特摩挲着礼服硬质的衣领,柔顺的金发软垂,透过窗棂的阳光撒落其上,像是一层迷离温柔的云雾:“别的还有哪里需要改?”
“应该没有了。”脖颈被勒紧的感觉确实有点难受,但也不是特别不好受,一定要忍耐一下的话也是可以的,但考虑到如果现在忍耐了,这件礼服可能要陪伴他好几年,每一次出席重大会议或者国家级别的重大仪式时,他都要这样忍耐,吉尔菲艾斯就觉得有点头皮发紧,所以他只能照实说:“毕竟是礼服嘛,能理解的。”
莱因哈特微微勾起了些唇角,他笑了,“明明是你脖子太粗吧。”他知道吉尔菲艾斯这是已经在最大限度地跟他抱怨这件礼服有多么不舒适了,因为他自己也是不高兴穿军用礼服的类型。
在听出金发陛下语气中的调侃意味后,红发年轻人的语气变得无奈又妥协:“怎么会呢?难道不应该以个人尺寸为准吗?”
“当然啊,明明之前测量好了尺寸,为什么现在会觉得小?”莱因哈特当然知道成衣尺寸做出来之后和人体实际尺寸是有偏差的,但他偏偏喜欢捉弄下吉尔菲艾斯:“所以你最好问问自己为什么擅自把你脖子的尺寸变粗了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