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去肖时钦那里谈一笔药材的生意,这段日子有一味药缺得厉害,得补上。”喻文州指了指远处,“你先看着药铺。”
黄少天生无可恋地点头,锦袍一撩,颇没形象地坐下,喻文州回头看看他一脸的郁闷也觉得十分好笑,便撩着帘子出去。这刚踏出一步,门口的那株桃花树便随着风吹来一片桃花,喻文州抬起扇子一挡,方才免得落了一身。
喻文州回头看,心里思忖着,这一年的桃花是着了什么魔,开得竟然这样疯。
喻文州前脚一走,黄少天后脚抓起香囊就从后门跳了出去,反正店里有小二看着,也不怕丢东西。他抓着香囊一路疾行到巷子口,果不其然,一抬头就看到叶修正坐在巷口那棵千年老树的树杈上,手里抓着个酒瓶,快乐似神仙。
黄少天忍无可忍从来不忍,脚下随便一踢,觑准叶修的方向,一块碎石凌空而起飞驰而去,擦着叶修的酒瓶而过。
“哟——”叶修终于舍得睁开眼睛瞧黄少天一眼。“找我何事?”
“有大事。”黄少天难得严肃,冲叶修招了招手,叶修飞身下来,顺手把洒在手上的酒蹭在了黄少天的衣服上。
“你烦不烦!”黄少天怒:“前些日子新做的衣服!”
“不烦。”叶修说,“烦不过你。”
“就是冰雨不在身边,不然非扎你个对穿。”黄少天十分愤懑,转眼一想自己的事,便又消停了,他扭扭捏捏地把香囊递给叶修。“师哥,你看看这个。”
叶修接过香囊,“这什么意思?”
“对啊,这是什么意思?”黄少天挑眉,“长干巷的那位楚姑娘,隔几日便要送我点什么物件,上次是玉佩,这次是香囊,还有一次一条手帕,我今日本来是要和师父去林家贺寿,没想到听说楚姑娘也要去,吓得我赶紧就跑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是什么意思?”
“哟——”叶修故作惊讶,“来让我瞧瞧——”
黄少天最受不了叶修这副表情,从小到大没少被叶修坑,“你要干什么?”
“我这毛都没长齐的师弟,今日忽然就惹了一身的桃花,味道我都闻到了。”叶修笑,把香囊塞回黄少天手里。“不过我倒是有个问题。”
“什么问题?”黄少天皱眉。
“那楚姑娘爱说话吗?”叶修若有所思,“若是爱说话,这门事情我便不同意,这万一日后过了门你们夫妻一起说起话来——”
“叶修你去死——”黄少天暴躁了,拿着香囊就砸过来,叶修一躲,那香囊好死不死就卡在了树枝上,然后树枝一颤,叽里咕噜地滚,一路滚到昨日微雨成的泥坑里去了。
“啊啊啊!”黄少天扯着叶修的袖子闹腾,“你还未告诉我是什么意思,这就掉了,这怎么行!”
“这你都不懂,这姑娘有意于你。”叶修笑,“托物诉情衷啊!”
黄少天从小在蓝溪阁这个连做饭都是男人的地儿长大,于男女之事所知十分有限,尤其是对这种含蓄的表达方式,他一概不懂,楚姑娘看他时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他也浑然不觉,叶修一语道破,他这才幡然醒悟,原来如此。
“她想与我好?”黄少天灵光一闪,“可是我不想与她好——与人好都要送些东西吗?”
“也不一定,你知道林家那位公子,算了你没见过,人家给他买了串糖葫芦就把他骗走了,实在是一等一的好骗,也太随便了。”叶修这边扯起了林郊和陆晚棠的事情,一转眼,黄少天已经跑得连影都不剩了。
哟,跑得这样快,这是不是有心上的人了?叶修望着黄少天离开的方向思忖。
喻文州与肖时钦谈完了药材,一同从茶楼雅座出来。
“楚姑娘又来?”走到拐角处,肖时钦突然打趣道:“我可是看见楚姑娘今日早些时候从药铺出来才上的马车。”
“你瞧见了?”一提起这事来,喻文州倒是想起了黄少天,也不知道他现在把那个香囊怎么了。
“楚姑娘也是姑苏出了名的美人了。”肖时钦顾左右而言他,“哟,今日茶馆好生热闹。”
“你猜得也不对,也不错。”喻文州手里拿着扇子敲了几下,“来是来了,东西却不是送与我的。”
肖时钦来了兴致,“那是与谁的?”
喻文州招招手,肖时钦俯身过来,只听喻文州字字清晰,带着三分笑意:“佛曰,不可说。”
咳咳,肖时钦翻了个白眼颇为不满,这算哪门子的答案,他还想拉着喻文州说话,而喻文州却摇了摇扇子转身走了。
肖时钦眼神这么一瞥,咦,喻文州这是何时换了一把扇子,看着这么眼生?
喻文州走在巷子的青石板路上,远远一看,就看到黄少天站在门口的桃花树下,药铺的旗子还随着微风而动,远天长空有孤鸿点点,映得一幅好画卷,少年剑眉凛然,桃花眼却含着笑意,若是要给这卷画题句诗,足足是当得起“当时年少春衫薄”这言之未尽的七个字。
“你回来了!”黄少天靠着树干冲他招手,这么一起身,桃花落了他一头,黄少天猛地一摇头想把头上的花瓣抖落,却一下子磕在了树干上。“哎哟——”
“噗。”喻文州没忍住,笑了起来。“怎么不进去,在外面等我做什么?”
“不干嘛……”黄少天心想,能干嘛啊,想等就等呗。
“进来,我把账簿放了,一会儿就回去。”喻文州道。
小二终于不睡了,翻着药方子在抓药,喻文州走过去把账簿放好,黄少天就一路跟着他,从外屋一直转到里间。
“做什么?”喻文州转头看他。
“那个香囊——”黄少天欲言又止,吭哧了半天,能言善辩如他,竟然就憋出来四个字。
“那个香囊怎么了?”喻文州倒是笑了。
“我不要那个香囊!”黄少天终于憋出来一句表明立场的话来,“文州,我师哥说是那个意思,我不想和她那个意思,只想和你那个意思……”
“哪个意思?”喻文州道。
“就是那个意思!”黄少天急了,“不就是那个意思吗?楚姑娘送我东西,是想和我在一起,但是我不想啊,我想和你在一起,可是怎么和楚姑娘说让她不要送我那些莫名其妙的东西了?今日的香囊和我师哥打架的时候掉了泥坑,上次的手帕也不知道何处去了——”
“嘘。”喻文州手指点在他唇边,示意他听外面的动静,小二似乎在与一个姑娘交谈。
那个姑娘声音清脆而又响亮,问小二:“小二,你家喻文州喻大夫呢?”
“不在……”小二人虽然是醒了,声音却还没醒,“唔,你是又来替你家小姐给黄公子送东西么?”
“送黄公子干什么?”那姑娘似乎是四处瞧,“就是个幌子,我家小姐是来瞧喻大夫的,送东西给黄公子就是个幌子罢了,喻大夫不在,那我就回去了,我家小姐今早去了林家说是晚上就要赶回来,身体不舒服,要找喻大夫看病,不在就算了,那病就好了。”
黄少天:“……”
“少天,你干嘛去?”喻文州道,他眼看黄少天捂着脸身形矫健地打开后窗翻了出去,一声巨响,想是把后院的石头给踢翻了。
喻文州摇着头笑了笑,撩开帘子走了出来。
“诶,喻大夫这不是在嘛!”那姑娘不太乐意地瞥了小二一眼,小二油盐不进,依旧懒洋洋地在包着药材,慢条斯理的。
“我在。”喻文州笑了笑,“听说楚小姐身体抱恙?”
这抱恙不抱恙不过是个幌子罢了,那姑娘点点头,也觉得十分尴尬。
“小二,把方子和笔墨拿来。”喻文州招手,“我开个方子吧,姑娘拿回去给楚小姐,还有个方子,小二你拿去给刚刚不知道为何翻窗子跑出去的那位。”
蘸墨落笔,行云流水。
那日楚姑娘展开方子看到的是喻文州规整而严谨的蝇头小楷,写的是“心似流水不眷花”,而黄少天在后院尴尬地蹲着,还在为自己那还未到来就已失去的桃花债而忧伤时,拿到的那一张方子,喻文州写的却是“回来时记得买巷口的桃花酒”。
黄少天一蹦三尺高,巷口的桃花酒卖得可好,去晚了可就没了!
那年桃花繁盛,灼灼其华,桃花酒甜香不腻,似这岁月悠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