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他们回到了岳城。
司露微是民国十年回到岳城的。这一年,罗门又出了两件大事。
罗霄把岳城的生意让给了霍钺打理,自己去了香港。
司露微和徐风清不想跟着师父走,故而两个人去上海落脚了。
她在上海管理一家拳馆和几家铺子,徐风清也有丰厚的遗产,两个人过起了小日子。
直到民国十三年末,徐风清才彻底恢复了记忆,想起了他的阿妈,也想起了沈潇。
他想起来之后,更加闷闷不乐。
过年的时候,他就不停跟司露微说,想要回去给徐太太祭祀。
司露微同意了。
可是后来她又要帮远在香港的师父办事,耽误了几个月,直到今年的五月。
司露微一回到江西地界,就想起了她的儿子。
她的孩子今年四岁了,长得像沈砚山。除此之外,她什么都不知道了。这几年,她每次踏入南昌府附近,都会被发现。
况且,她也没有面目去见孩子。
她自己放弃了他。
大帅府的少爷,又有亲舅舅和舅妈,日子应该不会难过的吧?
她还接到过一张照片,是她哥哥带着孩子出去玩照的。
照片里的孩子才两岁不到,眉眼全是沈砚山的样子,笑起来很好看。司大庄抱着他,他手里拿着个糖人,晁溪跟在他们俩旁边。
那张照片,司露微总是贴身带着,每天都要看无数次。
她想着想着有点走神了,没回答徐风清的话。
徐风清自言自语:“是不是快十年了?露微,你说阿妈会怪我们吗?”
司露微换了个坐姿,整顿心绪:“不会的,我们没有辜负太太,她能理解的。”
徐风清颔首。
他转过脸,也去看窗外的风景。他有些话很想和司露微说,却又找不到机会,心里也很苦闷。
几天之后,火车到了附近的城市,他们俩下车,租赁了一辆马车,赶回南湖县。
跟十年前相比,南湖县更加陈旧了,街道也更加破败了。
整个大的环境,没有任何改善。
司露微和徐风清从上海回来,看到县城的种种,都愣了愣,怀疑这不是自己的家乡。
车马在徐家后门停下来。
徐风清下车,转身去扶司露微。
院门已经陈旧不堪了,锁也生了锈,门缝和墙头爬满了杂草。
“我们走正门,先去拜访大伯,再让他派几个人替我们收拾。”徐风清道。
司露微说好。
徐家众人看到徐风清,都吓傻了眼。
在他们看来,徐风清是死了的。后来徐风清再次回到南昌,南湖县的人却不知情。
“你……你是真的吗?”徐家大伯母颤抖个不停,有种白日见鬼的恐惧。
徐风清再三跟他们解释,说自己真没死。
当天晚上,他和司露微在客栈落脚。
徐家大伯心肠很好,果然帮徐风清收拾,不过三天,院落就重新刷了一遍,处处透出新气。
“我这次回来,是给阿妈上坟的。”徐风清跟大伯说,“还有,也要给族里说一声,露微要上族谱的。”
徐家大伯还记得司露微是被沈砚山抢走了。后来听人说,沈砚山有了个儿子,就是司露微替他生的。
怎么一转眼,她又成了徐家的媳妇?
“上族谱自然不用你操心。”徐家大伯咽下了满心的疑问。
徐风清还活着,他能有个家,这是好事。至于其他的,也轮不到外人说三道四。
第四天,徐风清和司露微准备了祭品,去给徐太太上坟去了。
徐风清跪在徐太太的坟前,说起了这几年的过往,说着说着就痛哭了起来。
司露微跪在旁边安慰他。
她也跟徐太太磕头:“太太,我会照顾好风清哥的,您在下面放心吧。”
徐风清半晌才止住了情绪,拉住了司露微的手:“露微,当着阿妈,我有句话想跟你说。”
司露微点头:“你说。”
“你回沈大帅府上去吧。”徐风清道。
司露微:“……”
他担心她生气,更加用力握住了她的手:“露微,不是为了沈砚山,而是为了孩子。你这些年,每时每刻都在煎熬着,我知道的。我不能夺走你儿子的阿妈。”
司露微用力忍住了情绪:“他很好的,他有个权势过人的父亲,还有我哥哥和大嫂。”
“你不在他身边,怎么知道他好不好?”徐风清说到了这里,声音略低了下去,“露微,我不想成为罪人。”
“你不是。”
司露微看着徐风清,突然也有句话想说:“在太太坟前,我也有句话想跟你说……你如果想去蒙古,我可以送你去……”
徐风清立马变了脸:“我为什么要去蒙古?”
司露微还要解释。
就在此时,身后的林子里,突然传来了声音。
似来了不少人。
司露微脑子里嗡了下。
这些年,沈砚山是不准她踏入南昌的,一旦她踏入,他那边的人就会下死手。
那么,这次她回南湖县,是不是又犯了沈砚山的忌讳?
树林里走出来一群人,个个扛着枪。
为首一人,面上有条很深的疤痕,几乎破了他的相。他的笑,轻浮又油滑:“妹妹,好些年不见了。”
第182章 旧仇
司露微看着眼前的孙顺子,差点没认出来。
若不是他那流里流气的笑,若不是他脸上的伤疤,司露微真想不起这么一号人。
她短暂的少女时光里,有无数令她憎恨、恶心甚至害怕的人,孙顺子只是其一。
他那时候成天想占她便宜。
后来,他有了点小起色,甚至绑架过她,可惜失败了。
“孙顺子?”司露微不动声色,打量着他,以及他身后的人。
孙顺子带了十九名手下,个个都拿着长枪。
假如司露微开枪,对面还击,乱枪哪怕打不死她,也要打死徐风清的。
不能冲动!
“妹妹还记得我?”孙顺子哈哈大笑,笑声十分快意,“我还以为,我如今这幅样子,妹妹认不出来了。倒是妹妹你,一点也没变,还是这么漂亮。”
司露微略微蹙眉。
徐风清不明所以:“你认识他?”
他也察觉到了危险。
徐风清虽然是南湖县人,却跟地痞出身的孙顺子没有打过照面,压根儿不知道这号人。
“徐大才子,你也没怎么变,还是这个样子!”孙顺子又笑,“妹妹,我听说你后来跟了沈砚山,怎么传言不属实?你还是跟着这位‘才子’?”
他字字句句都是在讽刺。
徐风清脸色略微变了,把司露微往身后藏。
孙顺子见状,再次放声大笑:“徐大才子,你这细胳膊细腿的,是想要保护谁?”
他笑罢,转而向司露微,“妹妹,如今这世道,你找这么个软蛋?还不如找你哥哥我呢。”
他的手下全部哄堂大笑。
司露微趁着他们起哄的时候,低声对徐风清道:“不要轻举妄动,听我的吩咐。”
徐风清握住了她的手,表示他知道。
“我倒也很想找你这样的。”司露微静静开口,“我还有机会吗?”
孙顺子一愣。
继而他面色狰狞:“你嘲笑我?”
他不再跟司露微斗嘴了,大手一挥:“全部带回去!”
徐风清努力想要去保护司露微,转身推她:“你快跑!你快走,不要管我!”
“风清哥!”司露微拉住了他的手,冲他眨了下眼睛,“没事,我去看看孙顺子现在的地方,好给我师父一个交代。”
徐风清这个时候才意识到,露微不怕这些人,她不再是臭桐街的小姑娘了,她是罗门的小老板。
她根本不需要跑,而是需要一个时机,好让他们俩都顺利逃脱。
现在,却不是最好的时候。
徐风清放松了下来,又故作紧张,对上前绑他的人大吼大叫。
他生病的那些年,时常不如意就要像孩子一样发脾气,所以他叫起来分外像样子——既懦弱又可悲。
两把枪对准了徐风清,剩下所有的枪口,都对准了司露微。
孙顺子这回学聪明了,没有亲自上前,而是让他的手下去搜司露微的身,先把她身上的枪搜了出来。
然后,她的双手被反剪。
徐风清押在前面,司露微被孙顺子亲自押着,落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