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痛从心底深处迸射而出,顺着血液流遍四肢百骸。
他的眼角流下一滴泪来。
知意呆呆地看着那滴泪,她伸出手,拇指轻抚去那滴泪。
是热的。
奇怪,她竟能感觉到泪的温度。
下一瞬,脑中蓦然涌入无数回忆,她的心也被一种说不清的情绪填满。
她抓住长安的衣角,苍白的手指青筋暴起,眉头紧皱,面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她如同一道影子,轻飘飘地贴在长安身边。
她想起自己还小的时候,也如同一道影子,总是跟在长安身后,牵着他的衣袖,追着喊他哥哥。
她知道长安是整个暗杀门最厉害的杀手。她被卖入门中第一天,人们用惊恐的表情便告诉她,不要招惹一个叫长安的杀手,那是个没有感情的杀人兵器罢了。
她只觉得好笑。尽管她那时才八岁,但却很懂大人话里的意味。暗杀门本就是培养杀手的组织,以养蛊似的方法,每个月都会让孩子们在竞技场中搏杀,只有排名前十的孩子才能活下来。
一个没有感情的杀人兵器,不就是他们的目标吗?
培养出那样的杀人兵器,不正说明他们的成功,为何会害怕?除非,那个兵器,超出了他们的掌控。
从那时起,她便找机会与长安搭话。她很小/便明白了,像她这样一无所有的人想活下去,总是需要攀附住一些稻草,来让自己活得更轻松。
初见长安时,是一个夏日的黄昏。她记得,那日的天空是红色的,云朵仿佛染上了血的颜色,到处都是红色的光。
现在想来,不过是火烧云罢了。
但那个人,就是在一片燃烧的云中出现。他白色的衣衫染了血,脸上也有一道血痕,整个人好似从血样的云彩中走出来似的。
他刚从竞技场中出来,听说他又是第一。
身边的人都散开,她却走上去,看着他的背影,踩着他的影子,一直跟着他。
所谓杀人兵器,不过一个十五岁的少年罢了。
她一直跟着他,走到院中。无声地看他从井中打来水,僵硬地把一桶水从头顶倒下,冲刷着身上的血迹。
血水从他的身上流下,在院中凹凸不平的地面上如蛇般蜿蜒前行,一直流到她的脚底。
“看够了吗?”少年冷漠的声音响起,他的眼睛漆黑深邃,夕阳映在其中,他的眼睛也好似红色的。
知意抿了抿唇,走上一步,仰头对上他冰冷的眸子,轻声道:“你疼吗?”
她的眼神怯怯的,右手捏着衣角,左手指着他下巴的一道伤痕。
长安瞟了她一样,目光沉沉地打量着她。
她觉得那些人说得没错。面前这个不过十五岁的少年,果真是万里挑一的杀人兵器,只是眼神,便可以杀人。
她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朝他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声音依然怯怯的:“你若是疼的话,我有药。”
说着,她拿出一瓶金疮药,双手捧着奉到长安面前。
长安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眸依然幽深,她微微笑着:“我是制毒堂的人,专门制毒杀人。”
眼角飘到长安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她晃了晃手中金疮药,面上露出真诚的笑:“但这个是救命的药,不是毒哦。”
“呵。”少年冷笑一声,转身离去。
夕阳沉下去,月色朦胧,她立在院中,只能看到他的剪影。
她没有离开,把金疮药放到水井旁,朝着少年挺拔却孤寂的背影道:“药我放在这里了哦。”
少年的脚步微微一顿,却没有转身。
她听到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知意,我叫知意。”知意笑得眉眼弯弯,梨涡浅浅。她总是知道自己怎样笑是最乖巧,最讨人喜欢的,即使那人背负着他,看不到她。
第二天傍晚,她再去水井旁守着,果然,那金疮药已经不在了。
一柄剑突然悄无声息地架在了她的脖间,刺骨的寒意穿透她薄薄的肌肤,令她本能地颤抖。她不敢动,只是咬着唇,颤声道:“哥哥,我是知意!”
“谁是你哥?”少年冷哼一声,不自然地别过头,手上却把剑收了起来。
“我八岁,你多大了呀?”知意仰头,笑眯眯地看着他。
少年梗着脖子,冷冷地答道:“十五。”
“阿娘说比知意大的都是哥哥,所以你是我哥哥。”知意依然笑得一脸单纯。
长安却未反驳她,只是轻声问她:“你娘亲还活着吗?”
知意垂下头,沉默了片刻,虚弱地笑了笑:“早死啦。”
一只手覆在她的头顶,暖意只停留了一瞬,她再仰头时,只能看到少年僵硬的背影。
她笑了笑。
第一次见面,她让他知道了她的姓名,第二次见面,她让他知道了她的年龄……怎么看都不是好开始。
但他和她的故事,总算是这样开始了。
若是忽略杀戮的残忍,和以身试毒的痛苦,她和他的相处总还是带着少年的青涩和微甜。
她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对他的感情不再是利用。她本以为只是攀附一个护身符,待她强大,便可丢弃的那种。
或许是当她被圣毒手喂了新炼的剧毒,七窍流血,时冷时热,浑身颤抖狼狈不堪时,他却一直守在她的身旁,以内功为她疗伤时;或许是他会在她每个生辰之日为她煮上一碗难吃的长寿面;或许是他听说她喜欢桃花,便会在春日搜集桃花,酿成酒,送给她,还告诉她这样每个季节都能尝到桃花的味道了……
一个一个的或许,凑起来便成了必然——她必然会爱上他。
她爱他,所以会助他灭了暗杀门。
长安剿灭暗杀门的那一日,毒是她下的。但代价是圣毒手种在她体内的蛊毒发作,她浑身痛苦不堪,蛊虫噬咬她的四肢百骸。
圣毒手狂笑着咬碎了埋在舌底的毒囔,七窍流血而亡。
她被他抱在怀中,在整个暗杀门中四处奔波,寻找着解药。连鞋掉在地上也未发觉。蛊虫在吸食着她的血液,她鲜活的身体在慢慢枯萎,瘫软。
“你不要死……”少年不停地念着,“你要是死了我会生气的……我会喝光你的桃花酿……你再也不会有桃花酿喝了……”那个无情冰冷的杀人兵器此刻说起话来如此的孩子气。
温情的泪水无声地掉落在她的脸上。
她伸出手,想要抚摸他的下巴,告诉他不要哭,不要生气,更不要难过。
“杀了我吧。”她拿出最后一丝理智,露出一个笑,“这蛊毒无解的。”
“再过半个时辰,我会被蛊虫吸食干净,连具全尸都不会留下,蛊虫也会四处蔓延,为害世间……”她抚摸着他的下巴,脸上流下泪来。
“亲亲我好不好。”她弯起眉眼,朝他嫣然一笑,梨涡浅浅。
他无声地流着泪,俯下身子,轻轻地在她唇上留下一个吻——带着眼泪苦涩的味道。
“杀了我。”她在他耳边轻声呢喃,“我想死也要死得漂漂亮亮。”
“你杀人,也要杀得漂亮。”他想起每次他从竞技场下来,她都会皱着眉头这样对他说。
他不喜欢看到她皱眉,他喜欢看到她的笑,单纯美好。
所以他学会了漂亮地杀人,只在眉间留下一滴血痕,便能让对方快速死去。
“杀了我。”她凑在他的耳边,声音轻柔,“让我快速……漂亮的死去吧。”
他终于哭出声,泣不成声地在她耳边轻声道:“我心悦你。”
“我亦是。”她吻上他的泪,“我多想把我的爱都给你。”
他紧紧地抱着她,不停地说着爱她。在蛊毒发作的最后一瞬,桃花剑出鞘,她死了,在十六岁的那年,有个漂亮的尸体。
她有很多的话没有告诉他,她以为一切来不及,或许只有等下一世。
但现在,或许不用了。
知意笑得眉眼弯弯,嘴角梨涡浅浅,吻上长安眼角的泪,柔声道:“我回来了。”
“我把所有的爱都给你。”她笑着,眼泪流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这本书写了很久,从大学一直到我成为社畜。中间断更过,后面断断续续,坑坑洼洼地写过一些。
一直到最近,终于拾起来自己的小说梦。
因为各种原因,大纲遗失。忍着看自己文的尴尬,顺了一遍文,大致理了下思路,开始复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