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白泽起床就看见旁边放着一套白色衣物。明明尚未离开人世前从没穿过类似这种衣物跟头巾,却觉得这样的衣物穿在自己身上很自然,连头巾的绑法也一下子就决定了。
穿好衣物后,他望向房里的镜子。
耳朵上的红色耳饰,意外的和身上的衣物十分般配。那个耳饰是好小的时候,在孤儿院附近的公园和猫咪玩耍时碰见的一个大哥哥送给他的,还亲手帮他戴上。
虽然那位大哥哥的长相已经忘得差不多了,但他还记得他帮自己戴上那个耳环时,是一脸珍视的表情。白泽当时还以为他是舍不得耳环,所以本来想把耳环摘下来还给他,结果大哥哥只是摸了摸他的头后,一脸难过地用快要不能呼吸的力道抱紧他。
白泽若有所思的望向那个一直对他很冷淡,却疑似发现他没有吃中餐,还帮他准备食物放在桌上的上司。却意外地看见鬼灯在发现自己盯着他瞧后,一副心虚的样子快速低头假装认真办公的这件事。
好吧,如果他推论的没错,鬼灯应是先帮他准备好吃的之后才去找他的,而一直催促他走快点则是因为他怕准备好的食物冷掉。
但……想是这样想,他实在不敢相信这个态度恶劣的上司会去留意他是否有吃中餐。咀嚼着嘴里的美味,白泽也不怕消化不良地绞尽脑汁思考着这个让他匪夷所思的上司究竟是一个怎样阴晴不定的人。
感觉鬼灯比他交往过的任何一个女孩子都还难以揣测。他以为女孩子的心情就很难以揣测了……果然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地狱里面还有更可怕的地狱啊!啊,最后那句是他加的。
「还不快点把东西吃完然后开始工作。」
「在偷懒吗?」
「偷懒的话会变成一只猪喔。」
附近突然传来两道与稚嫩的嗓音完全不符的严厉口吻责备他的声音,打断白泽的思考。
他抬头一看,两个齐浏海的小女孩跟墙壁成90度垂直,感觉很像是在太空舱无重力状态下的站立姿势,她们正站在白泽的头顶上看他将最后一口饭咽下去。更正,应该是被她们吓到最后一口饭哽在喉咙里面,正剧烈咳嗽的白泽才对。
「啊呀,这不是色鬼吗?」
「色鬼怎么会在地狱?」
「难道是又踩到鬼灯大人挖的坑摔下来了吗?」
「一定是,好笨喔。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两个孩子身上穿着精致的和服,看起来就像娃娃一样漂亮。要不是面无表情,眼睛空洞无神的话应该会更讨人喜欢一点。话说明明发出笑声,但脸部却完全没有笑意是怎么回事?只有扯动嘴皮而已怪吓人的。
鬼灯蹙眉,如果可以的话他不希望让过去的事情扰乱白泽。在那两个孩子更失控前,他出声叫唤她们:「一子二子。」
看见鬼灯对她们招手后,她们就像蝴蝶看见花儿一样从墙壁咻的一声飞扑到那位大人身边。
「呐呐,白猪怎么会在这?」
一子趴在鬼灯的头上,轻轻地扯动鬼灯的发丝。
「鬼灯大人想吃烤乳猪吗?」
二子抓着鬼灯的衣袖,亲昵地蹭了蹭。男人将孩子抱至膝上,大手落在她头上轻柔地抚摸。
这……这种充满天伦之乐的氛围是怎么回事啊?而且那两个小女孩居然跟他上司一样都是走面瘫路线,再加上空洞的双眼及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整个跟鬼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难道是鬼灯的孩子吗?他仔细的观察那个男人明显放松下来的表情,似乎真的很喜欢这两个孩子。
「她们是座敷童子。」鬼灯睨了他一眼后,突然开口介绍那两个小女孩,就像是在解释什么:「黑发黑和服的是一子,白发白和服的是二子。」
又来了,白泽觉得鬼灯应该有读心术,不然怎么都知道他在想什么!
但其实如果一个人注视了另外一个人整整一千年,一些小细节就算没有多加留意也会一清二楚吧,更何况是喜欢的人。
这千年来鬼灯就像是处罚自己一样,频繁地前往现世看白泽转世后经历的各种磨难,度过欢笑比眼泪还要少很多很多的悲苦人生。或许是身为神兽时所经历的岁月太长,就算转世后他仍然是一副没脾气的样子,就算遭遇再怎么痛苦的事情仍处之泰然。
因为有段距离,他可以看见鬼灯似乎在小声的跟一子二子说什么,但是完全听不见她们在说什么。白泽托腮看着对面的互动,不知道那个黑发的小女孩说了什么,男人对她露出了一个温和的表情,让他有些讶异。
原来他也有那么柔和的表情啊……。
看见那样的表情,白泽突然想起那位送他耳饰的大哥哥。不知道他现在过得怎么样?如果可以的话还真想找到那位大哥哥,只可惜他已经死了。若是他知道自己的死讯会感到难过吗?不,或许连记都记不得了吧。
无论如何,他很感谢那位大哥哥给予他短暂人生中难得温暖的一段过往。
于是在鬼灯控制不住自己的视线看向另外一头时,正好撞见白泽把手肘撑在桌上托腮望着他们,眯着眼露出微笑的模样,宛如初见。
鬼灯啧了一声,抓起桌旁的狼牙棒用力丢出。它擦过白泽的耳边,深深地嵌入他身后的墙壁中,从插入的位置蔓延出蜘蛛网般的碎裂形状。
如果不快点破坏那个笑容,怕是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疯狂滋长想要完整地占有眼前人的念头。
白泽被刚刚朝面门飞来的狼牙棒吓得缩了缩脖子,他紧抿着双唇举起手来遮住双耳,双目紧闭不敢张开面对似乎要扔向脸部的凶器。
对,就是这个表情。这种恐惧的表情才是他要的。鬼灯选择忽视那个笑容被硬生生截断后,内心的怅然若失。
欲盖弥彰。
二子昂首望向鬼灯。她伸出小小的手,摸了摸男人的脸颊,以及和神兽时期的白泽一样有着殷红痕迹的眼角。
唇形蠕动了一下,像是在对他说——不要难过。
第5章
那股缠人的视线不知何时消失无踪,就在他难得认真埋首于办公时。
白泽抬起头将手按在肩颈处转了几下,脖子因为拼命抄写都没有挪动的关系有些僵硬。其实一开始只是为了躲避那个视线,所以开始逼自己转移注意力专注于公文上,结果不小心真的认真抄写起来。
觉得自己该起来动一动的白泽,将桌上抄写好的文书放到推车上,准备推去资料室归档。就在他准备踏入资料室时,突然被急匆匆跑来的唐瓜自侧方撞个满怀,他赶紧扶了摇摇欲坠的资料山,万一倒了可是要收拾很久的。
「痛……。」唐瓜抚着撞疼的前额站起来:「啊,白泽大人原来您在这里,真是让我好找。可以麻烦您去一趟众合地狱把鬼灯大人接回他房里吗?」
「哈啊?为什么是我啊?」
白泽一脸不情愿,想到那个暴力狂他就一肚子气。没给他好脸色就算了,只不过看了一眼他跟那两个小女孩而已,不知道哪里碍到他了居然迎面给他飞来一个狼牙棒,要不是那家伙没准头只擦过他耳际而已,不然早就脑袋开花了。至于到底是故意没丢准还是真的没丢好,这大概只能去问鬼灯本人了。
「他没有脚不能自己回来吗?」
其实其他鬼卒也可以搬,但实在没人敢自告奋勇去打扰睡着的鬼灯大人,除了动物以外基本上打扰他睡眠的人下场都很凄惨,偏偏小白在关键时刻不见人影。于是灵机一动的阎魔大王下令要他们去找白泽来接鬼灯回房。
自从白泽回来后,阎魔大王就很担心鬼灯的状况,怎么人回来了他的辅佐官反而更加闷闷不乐的,动不动就延长他的工作时数就算了,还拼命加重他的工作量害他每次都忙到三更半夜才能下班,简直是要把他困死在阎魔厅里……。
而且一向很重视工作的鬼灯,最近常常要他喊好几次才有反应。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不知道在看哪,也不晓得在想什么。虽然是很难得有这样的情况,但正是因为对方平时不是这样的性子,才更让人担心。
想到昨天鬼灯跟白泽还在大殿上为了判决结果一言不合大吵一架,仁慈的前神兽大人觉得冷面辅佐官的判决太过严厉,也是要思考一下那位死者内心的状态之类的,鬼灯却认为如果凡事都要替罪人们考虑那么多,那地狱可以收一收不用开了,毕竟人类要做坏事理由可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