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今晚得抱着那孩子睡了。白泽自己是无所谓,但丁似乎不喜欢和他人接触的样子。
丁并没有察觉这样的窘境,而是专心的在研究那堆受潮的木柴到底是怎么自燃的,离火极近彷佛下一秒就会将手伸进柴火堆里探查。
白泽无奈地拉着丁的后领,让他跌坐在自己怀里。
有些后悔方才为求方便暗中使了一点小法术,让火堆得以顺利燃烧。想不到这个孩子的好奇心居然不输给自己,要是哪根筋不对真把手伸进去火堆里,或者不小心让灼焰吻过脸颊,可不是什么药草敷一敷就能解决的事。
丁脸上的表情是明明想挣扎的样子,身体却没有任何动作,任由白泽抱在怀里。火焰和环抱他的温度都非常的温暖,丁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温暖过了。
或许在遥远的记忆中,他还包覆在羊水里头时曾经享有这样的柔和温度,但他已经不记得了。从有意识开始就一直都是一个人,饿了就采摘野果跟树根来吃,爬到树上休憩以躲避猛兽的视线,仍是战战兢兢地不敢深眠。
不知过了多久,丁突然动动手臂伸进怀里,拿出今早包裹饭团的叶片,回过身将饭团举到白泽面前。
「里面还有一颗饭团,要吃吗?」
像这样自顾不暇的人类,有些人会选择自相残杀,透过抢夺别人的利益来巩固自身得以生存下去,有些人却会选择牺牲自己的利益去分予别的个体。一路上也看过不少,无论是战乱或是天灾引发的饥荒。
但像这样愿意在逆境中,仍将自身划分给他人的,却少之又少。
『慈悲』这样的名词,用在明了各式各样的情感,却仍能保持自我良善意识的人身上,比起一时兴起的神明来说,或许更为合适也说不定。
比起这个,他更感兴趣的是人类是以什么样依据,去决定是要自相残杀,亦或是牺牲自己。
若是继续探寻下去,是否能找到被人类称之为『爱』在神明看来却是『 』的东西?
「下午不是说了,不用特别留给我。」白泽接过饭团,将叶子包覆回去,再塞回丁的怀里:「你留等明天吃吧。明天我还会在村庄待上一整天,帮村人看病。还得仰赖你多采点木柴,晚上生火用呢。」
丁欲言又止,最后还是点点头,没有再继续推辞。
「你先睡吧,我等等就睡了。」白泽将丁放倒在地面铺着的稀疏干草上:「不用担心,有我在,今晚就好好睡吧。晚安。」
丁蜷曲在草席上,像是婴儿一般的睡姿。不可思议地拥有前所未有的安心感,让睡意彻底掳获他的意识。
陷入睡梦前,他掀了掀嘴皮轻声回道:「晚安。」
白泽确定他睡着后,拿出伏羲八卦盘来推演。缠绕在他和那个孩子之间的因果线,究竟会指引至怎么样的结果,因果线应该不会毫无理由的,将身为祥瑞之兆的自己和身处遥远异国、性命仅余一月不到的孩子牵扯在一起。
可是无论如何,都只能占卜到丁必然的死亡。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米卦、鸟卦、贝壳卦那些的也就算了,居然连伏羲八卦盘都失灵了。难道这个荒山野村是藏了什么可怕的妖怪会干扰卦象吗?还是他占卜的功夫真的那么三脚猫所以无法得到更进一步的结果?
白泽悻悻然地将伏羲八卦盘纳回袖中,打算早早入睡。振袖一挥,在门口布置了一个伪装结界,以免野兽来扰人清梦。
他席地躺下并伸手将丁捞回胸前,使自己的体温得以贴近他。要不是这个狭窄的洞穴无法容纳化形成神兽的他,不然有毛皮的话会更加的温暖。
虽然很想思索从不久前开始在胸口暖暖流过的是什么样的东西,但再不睡的话明天恐怕日上三竿也醒不过来。
※
翌日早晨,等白泽被照射入洞穴里的阳光晒得不得不清醒过来时,怀里不知何时离去的孩子已经踏入洞穴中,手里小心翼翼捧着造型有些粗糙、自制的小木盆走进洞里。
「您醒了。」
「啊。」
白泽托着腮斜倚在干草上,眉目半掩,一副慵懒的样子。乌黑的发丝睡得极为凌乱,和昨日潇洒的模样大相径庭,大敞的衣襟曝露出雪白肌肤,在阳光的映照下散发乳白色的光辉。
丁吞了一口口水,别开目光。
「刚醒而已。」
白泽并没有注意到丁的反应,原先就是不怎么在意自己衣着究竟如何的随性神明。他伸手接过丁递过来的木盆,取了一点水做简单的梳洗。
「走了很远吧?辛苦了。」
「咦。」
「不用瞒我,最近的水离这也有好长一段距离。」白泽睨了盆里有些溷浊的水一眼:「看来那个水源也快要枯竭了。」
「没关系,我脚程很快。」丁望向外头的艳阳,皱着短短的眉回道:「是啊,最近一直都不下雨,村里的田地都快要枯萎了。」
虽然田地是否枯萎跟丁一点关系也没有,就算那些田地得以顺利种出食物,那些村民也不会分给他。
「这样啊……丁没有想过去别的地方住吗?」
丁本来想点头,但最后还是摇头了。
「从我有意识以来,就在这个村子附近了。虽然村民对我不公平,但毕竟是从小生长的地方,如果可以的话还是希望这片土地能好好的。」
以他如今的能力,就算离开这里也未必能找到更好的维生方式。但昨晚这个想法开始有些改变,如果有能力的话,果然还是希望能跟这个男人一样,自由行走在天地间。
与其怨恨上天,不如用自己的双手去改变不公平的命运。
「丁真是『善良』的孩子。」白泽想了一下,有些疑惑地说:「还是这种时候该说『慈悲』比较好呢?」
「我没有您说的那么好,比起担心村民,我更担心的是这片从小生长的土地。」丁有点遗憾地说道:「这里曾经住着很多可爱的小动物,毛茸茸的非常可爱。我常常和牠们一起玩,但最近已经很少看见牠们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里一直都不下雨,所以跑去别的地方。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希望牠们在那里能过得很好。」
「丁喜欢动物吗?」
「非常喜欢,至少牠们不会拿石头丢我,也不会说出恶毒的话。有时候还会带着我去寻找好吃的果实。」
丁一提到动物,两只眼睛就闪闪发光。
「我之前最喜欢和牠们坐在这座森林里最高的树下,牠们都会跳到我的膝盖上跟我一起玩,或者让我抚摸牠们毛茸茸的毛皮。不过,那颗树已经被砍掉了,因为村里想盖一个让村民能集会的地方。」
丁一脸遗憾,毕竟那里充满他和动物们玩乐的回忆。
「我还记得砍掉的那几天,突然刮起好大的风,树倒了之后就没了。」丁一副想起什么样子用拳头搥了一下掌心:「咦,说到这个,从那之后就没什么下雨的印象,小动物也都看不到了。」
「人类跟大自然要好好相处的话,还是存着敬畏之心比较好。就算是树,还是会痛的喔。」
果然是因为惹怒了山主的关系,像这样活了数千年的参天巨木,通常都是山主的居所。
丁则是点点头表示赞同,而后说道:「当初要砍树的时候,村里有一些老人反对,也有说过同样的话。」
「果然是活越老就越有智慧,虽然智慧的多寡还要取决于是否足够努力学习,但或许人生经验的累积本身就可以称之为智慧了。」
白泽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回复丁所说。
「来这个村子的路上从高处眺望,有看见那片树林东秃一块西秃一块的样子,恐怕是没有采纳那些老者的建言吧。是什么时候砍掉的,那颗大树?」
「半年多前。其实不只有那颗大树,村里的各式各样生活用品都是用木头做的,所以每天都可以看见很多人在树林里面砍树,我有很多动物朋友都因为这样失去原本居住的家。」
「这样啊……难怪昨天走到树林里,才会看见那么多颗树东倒西歪的,昨天想着要找你就没有细看,原本还以为是什么灾害造成的呢。」
结果是人祸吗?
白泽勾起一边的唇角貌似讥讽,微微敛起的眼眸让眼尾上挑的红妆变得极为鲜明,和垂落在侧脸的乌丝结合在一起,像枝头上含苞待放的红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