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的眼神触及到李隆基的眼神时,李隆基仿佛在说:“不要担心我,我能应付得来,你专心跳舞就好。”有了他这个鼓励的眼神,胡七七果然不去想武三思会怎么对付李隆基,只管专心跟着笛音的节奏去伴舞。
虽然鼓点依旧在抢节奏,但都被李隆基巧妙的化解了,胡七七虽一直在提醒自己不要分心,却也不由得担心李隆基还能坚持多久,是否能坚持到结束。
恰在此时,一道悠扬的歌声响起,有人在跟着笛声的节奏,唱起了《采薇》。胡七七在舞步移动间,寻机朝歌声的方向看去,只见那人隐在珠帘后,只能窥见一袭月白常服,看不清长相。想来,应当是狄相爷带来的人,也许也姓狄?
胡七七这样想着,便越觉得入耳的歌声越来越似狄仁柏。大概是因为唱歌的这个人,声音能令她安心,她终于不再胡思乱想,一心跟着歌声舞蹈。她越舞越觉得开心,似乎周围的人已经消失,只有她和狄仁柏在开满紫色的采薇花和白色的棠棣花的山坡上策马奔腾。
她在草地上翻滚,紫色的采薇花拂过她的鬓发,紫色的花汁染上她的袖子,狄仁柏将她从草地上拉起来,带着她一起奔向无边无际的远处。
采薇本就是一首歌颂军中将士生活清苦和思乡情切的诗,前五个章节着重写士兵的艰辛以及思乡情切,他们不能回家是因为要保护国家的安宁,他们希望不要再有战争,希望能与亲人早日团聚。胡七七的胡旋舞节奏轻快,李隆基的笛声利落悠扬,那隐在暗处的歌声抑扬顿挫,铺垫了前五个乐章的悲苦之后,乐曲忽然缓慢下来,以悲喜交杂的情绪在叙说:是谁在杨柳依依的季节,泪眼婆娑的目送我离开?谁又在雨雪霏霏的季节里,在我回家的必经之路苦苦等候?
当最后一个笛音落下后,胡七七还在继续旋转,银丝绣花百蝶襦裙袅袅散开,似是一朵盛开的蔷薇。当歌声停止,她的舞步才停止。因为舞得太急切有些头晕,又因为她在跳舞之前很久没有进食,一时体力不济,差点晕倒在地,李隆基及时朝她走来,一只手扶在她盈盈不堪一握的纤细腰肢上,轻声在她耳畔道:“小病猫,你身上究竟还藏有多少秘密?”
胡七七努力朝帘子后头去看,想知道那个人究竟是谁。舞过一曲之后,她隐隐期待着那人的身份,可又觉得一定是自己太过胡思乱想。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不可能。
就在她胡思乱想之际,圣人朗声笑着夸赞李隆基和武三思,并各自赏赐了他们一百金。李隆基谢恩之后,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下拉着她的手离开。众人连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即便他们心里都隐隐有些瞧不上李隆基,却也没想到李隆基会在宫中当着圣人的面,拉着一个没有名分的女子的手离开。
胡七七一边往外走,一边频频回头,她还没有死心,想要找那个答案。
李隆基拉着她走到刚才那间僻静的偏殿,问:“你刚才为什么帮我?”
他的眼神太过炙热,含着些暧昧不明的情愫,令胡七七有些心慌。她宁可李隆基如往日一般待她冷冷清清,也好过如今这般黏黏糊糊。
胡七七将手从他掌心挣脱开来,“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武三思定不会与你善罢甘休。今夜不仅是狄相爷还朝的大喜之日,更有万国使者来朝赴会,若你们在宴会上出了状况,令圣人颜面大失,圣人定会将你与梁王一并责罚。梁王武三思是圣人的亲侄,他素有从龙之功,深受皇恩,圣人就算责骂他几句,也伤不到他的根基。可你不同,你虽是圣人之孙,但你父母皆不受宠,你在宫里的地位全凭自己辛苦经营所得。若今夜你惹圣人不快,或许以后再无出头之日。”
李隆基沉默半晌,终于放弃忍耐和挣扎,抬手抚向那张红润白皙的脸颊,“那你自己呢?你今日为我出头,势必会遭武三思记恨。我是李氏皇孙,他就算害我,也未必能伤我性命......”
胡七七阻止了他未说完的话,“他也未必能伤我性命,你难道忘了?我如今最大的靠山是圣人。放心吧,在我没有替父亲洗刷清楚冤屈之前,我不会让你出事,更不会让自己有事。”
胡七七已将未来的路看得很清楚,圣人被狄相爷点醒,已决定将江山还给李氏皇族。庐陵王早年便不是帝王之才,待圣人百年之后,他的帝位能稳固多久其实也是未知之数。而李隆基是一只未露爪牙的猛虎,只要给个机会让他施展才能,他必定能龙腾虎跃,飞上九天。
李隆基感慨万千,“我长这么大,连父亲也未曾在众目睽睽下将我护在羽翼,没想到今夜却被你一个小娘子保护。”
“我可不是一般的小娘子。你这是怎么了,难道被我保护,让你脸上无光了?”
“你明知我不是那个意思。”李隆基不舍的将手从她脸上移开,道:“我是在感激你!平心而论,我对你算不上好,可你却一直帮我,我真不知该如何感谢。”
“假兮兮的客套话你也不必多说了,就像你说的,咱们两个现在是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他日你若能飞上九天,记得帮我洗刷父亲的冤屈即可。”
李隆基叹气,他愿以为,他们两个之间,早已不止是一场交易。可是,这一切终究是他自作多情,而始作俑者却一直冷静。
胡七七看懂了他眼里的落寞,但她只想装糊涂。她性格冷清,自私至极,从不轻易信任其他人。再者,她已承诺今生为狄仁柏之妻,便不会再与其他人暧昧。
她将李隆基没有说出口的话挡了回去,李隆基也不多加强求,稍后便离开这处。
胡七七等李隆基走了之后,才悄悄离开偏殿。
她想着今夜的宴会也很无趣,不如叫茵娘一起回去吧,宴会厅内人太多,太噪杂,她坐着都快要打瞌睡了。
她正在打算着该怎样在不引人注意的情况下逃离宴席,结果在路过一个拐角处的时候忽然被人猝不及防的拽住了胳臂。
风停止吹动,宴会上的一切噪杂声突然静止。原来,她没有出现幻听,那个声音真的是他。他脱下了往日的黑色常衫,改着一身月白色的衣裳,却仍然好看得扎眼,给这冰冰凉凉的大明宫带来了一丝朝气。
虽然他近在眼前,胡七七却仍旧害怕这是假的,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忍不住将手摸到他脸上,看他是不是真的。
他们分别还不到十天,却长得像是分开了大半辈子。分开前的那一夜,他握着她的手发誓,这辈子无论她走到天涯海角,他都不会放弃追寻她的脚步。胡七七不知道他究竟是怎样找来的,但他兑现了自己许下的诺言,他现在就站在她的眼前。
整个世界寂静得落针可闻,胡七七欣喜的泪水一颗颗滴落,两个人默默无语,互相看着对方。
狄仁柏拭去她脸上的泪珠,笑道:“傻瓜,你没有在做梦,我是真的。”
胡七七撒娇:“那你快亲亲我,你亲我一下,我就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狄仁柏忍笑,“这种话,应该让男人主动说才是。”
说罢,他果真低头,在胡七七额头上亲吻了一下。
胡七七摇头,“不是这样亲的!”
她踮起脚尖,将自己的唇送上前。她的温度,狄仁柏的温度,两人气息交融,情意相通,这才是他们的初吻。白日里,她跟李隆基的那一段,不算数。
狄仁柏难得见她主动,一时意乱情迷,呼吸紊乱。
恰在此时,一对大臣更衣归来,路过他们的身旁。幸好狄仁柏及时拉着她躲在暗处,没人发现他们的存在。
胡七七问:“我到长安也不过才三日,你怎么这么快就找来了?”
她这才发现,狄仁柏的声音有些嘶哑,面容也带着些憔悴:“你离开了九日十夜,我一直睡不着,征用了万泉县最厉害的猎犬,追寻你的气息。直到三日前,追到了皇城外,我才知道你被人带入了宫廷。于是我求见堂兄,请他带我入宫。”
胡七七心疼的看着他,喃喃道:“你向来不愿与并州狄家的人多有联系,如今却为我破例。”
“我与并州狄家疏远,不过是为了争一口闲气,图一个虚名。你对我而言,远远比那些东西更重要。”他小心翼翼的看着她,终于问出一直想问,却又不敢问的话,“你和临淄郡王,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