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七七红了脸道:“上官大人才劝圣人莫要吓我,话锋一转,却比圣人吓得更狠!”
圣人笑吟吟的拉着她往紫宸殿走去,“莫怕,莫怕,她这张嘴坏得很,惯会捡我喜欢听的说。这会儿我再瞧你,也觉她说得对。不过我年轻的时候比你还要胖一些,那时候我饿得慌,一顿饭要吃四个包子,太宗皇帝最喜欢跟我一起用膳,他说看我吃东西的样子很下饭。当年,徐妃她们是靠美色承宠,只有我,是靠吃饭承宠!我也是小时候饿狠了,那时候日子不好过,即便是武家这样的大户人家,也不是顿顿能吃上饱饭。”
圣人曾是太宗皇帝的才人,后来太宗皇帝驾崩,去了感业寺修行,又被高宗皇帝也就是她的外祖父接了出来,被封为昭仪。她原以为这是一段不能提的黑历史,没想到圣人自己却并不忌讳。
圣人见她不说话,叹道:“别那么胆小,我可不喜欢胆小的孩子。我的四个儿子,都随了他们的父亲,胆小又窝囊,我见了都不喜欢。女儿令月倒是随了我的性子,可她长大后却不爱跟我亲近了。我见你刚才与侯祥争执的时候,不是挺大胆的吗?我就喜欢你那骨子泼辣劲儿,初生牛犊不怕虎!”
胡七七摇头,“奴婢并非胆小,奴婢只是很感动。奴婢的阿耶是个老实人,他从小被人欺负惯了,一直待人和和气气的。可奴婢却是个倔脾气,谁若欺负了我,我一定要欺负回去。从小到大,奴婢一直是自己保护自己,突然间被人保护了,心里酸酸的,有些不适应。”
圣人停了下来,看着她,豪气干云的道:“以后在朕身边,若有人敢欺负你,你便像今天一样将别人欺负回去,朕给你撑腰。”
她是真的被感动了,不由得失态,一时间忘记了圣人其实是个变脸最快的人,她迫不及待的想要将一切因由托盘而出,想要在圣人面前为父亲申冤。
恰在这时,李隆基出现。
“圣人,好消息。狄相爷身体已经痊愈,林妙之刚从狄府带回新消息,狄相将出席今晚的宴会。”
圣人听罢开怀大笑,“他身子当真好了?这可太难得了。我还忧心他一病不起,走在了我的前头。”圣人抱歉的看向胡七七,“今晚朕要与狄相爷彻谈,还是让三郎带你玩吧。”
“是!”胡七七反而松了一口气,宴会不用和圣人坐在一起,她压力也没那么大。
待圣人仪仗走远后,李隆基才问她,“刚才发生了什么?”
胡七七见了他就紧张,这个妖孽,莫不是看出了什么?
她刚才差点被圣人感动,想要跟圣人坦白自己的身份,想要跟外祖母认亲来着。这会儿冷风一吹,才发现自己多么愚蠢。圣人就是圣人,即便她当年犯下了错误,也不可能自己承认。若是承认了一个错,御史台谏便会逼着她承认更多的错误,她是女帝,在这个位置上受到的非议比任何一个帝王都要多。
昔日秦皇汉武做错了事,自有史家为他们修饰功过。然而女子当皇帝在世人眼里本来就是天大的错误,即便圣人于社稷有功,将来青笔留名,也只会记下她的残忍、冷酷和无情。即便她有再大的功劳,也会被她的错误掩盖。
所以,她父亲即便承了冤屈,在圣人活着的时候,这冤屈也不可能解开。因为,比她父亲更冤的人,多得是!即便是上官婉儿,也比她更委屈,她的父亲上官仪可是被圣人亲自赐死的。然而,她感念圣人雄才伟略,愿抛弃家仇小恨,为圣人权衡天下之术。
她没有上官婉儿那样的大气魄,她虽天生贵胄之家,却长于市井商户,学的也是小门小户的小家子气,她只想在有生之年,洗刷父亲的冤屈,以报答父亲割脉喂血救命之恩。
但她却是把李隆基给妖魔化了。
李隆基刚从别处赶来,未曾听说她与圣人之间的对话,又如何能猜到她的心思?他这会儿见了胡七七,只有满心欢喜,也不顾大庭广众之下耳目众多,毕恭毕敬的给胡七七行了一记深揖。
胡七七见他突然对自己这般客气,不禁纳闷:“你这是做什么?”
李隆基笑道:“我这是在感激娘子的高节大义!”
胡七七问他:“你把话说清楚些!”
李隆基这才起身,拉着她走到无人处,才解释:“正谏大夫朱敬则大人常直言不讳,在朝堂上历数二张之罪恶,引得圣人不快。圣人曾在私底下跟上官大人商量着,要给让朱敬则大人找个更好的去处,将他调离京师。可是,朝堂上的诸位臣功,都因惧怕二张权势不敢轻易进谏,唯有朱大人不畏生死,多次向圣人提出逆耳忠言。刚才,我已经听说了,圣人夸朱大人直言不讳,还赐他锦彩百段。”
胡七七依旧懵懂,“可这又与我何干?”
李隆基便是极为欣赏她这份聪明却不世故的性情,在这宫里,人人都恨不得将所有功劳都据为己有,只有她偏将功劳往外推。她难道不知,只要认下这份功劳,自己便是欠了她一份人情,日后她但有差遣,他必不会推辞。
“傻瓜,若不是因为你的缘故,圣人怎会突然记起朱大人的好处?圣人虽有雄才伟略,但她年纪大了,有时难免闭目塞听。我寻你入宫,将你安置在圣人身旁,就是希望你能有本事让圣人看一看真相,听一听实话。真相和实话都很难让人承受,但虚妄假言却会干扰圣人视听,使她无法做出对自己有利的决定。”
她原本不觉得自己有多大功劳,听李隆基解释了这一番之后,忽的涌出些许自豪,进而暗生欢喜。她是商人,得寸进尺是她的本能。这会儿知道李隆基对她的态度是十分感激,并不是要找她麻烦,于是那点睚眦必报的坏毛病又不自觉的冒了出来,“你既是真的想要感激我,便不能光说几句好话便将我打发了!”
李隆基见她笑起来明眸皓齿的样子,不禁意念浮动,更不愿扫她了的兴致,殷勤问道:“你想让我怎么报答?”他再老沉持重,也是个少年。且眼前的小娘子年纪相当、颜色姝好,又跟他有着些许暧昧,故而越看越欢喜。
“我暂时想不到,要不然先存着,等我日后想到了,你再许给我?”胡七七并不知道他心里的想法,只是觉得很开心,自己莫名其妙又多了一道保命符,以后若是不小心做了什么得罪他的事,便可以将此事提出来,躲过一劫。
李隆基不置可否,只是笑道:“你得圣人盛宠,立功的机会多的是,若是你立下一功,我便要答应一个要求。只怕不到三年时间,我这条命都是你的!”
“呸呸呸,谁要你的命了!”她觉得李隆基真是喜怒无常,平时看着怪吓人的,满身阴森寒气,怎么一会儿不见,突然像换了个人似的?
“你这么高兴,是因为狄相爷身体大好了吗?”胡七七试探的问。
李隆基点头,“圣人性格固执,但对狄相爷却格外谦虚、尊重。圣人原本想要在武家几位王爷中择一人为储,却因狄相爷一席话而改了念头。有狄相爷在,圣人即便再宠幸二张,也不会轻易乱了章程。若是没有狄相爷在圣人身旁时刻规劝,我真是不敢猜测,朝堂上会生出什么乱子。”
第43章 诺言
听完这一席话, 她对李隆基的畏惧忽然减少。
李隆基说这些话的时候, 虽然神色轻松,可他眼底的无奈和失望却不是笑容能掩饰的。她忽然对这个人产生了些许同情,他想要让这个国家变得更好,想为社稷尽一份力, 却又不能将自己的愿望光明正大的讲出来。因为,一旦他表露出对政治的关心, 别人便会将他当成是争夺储位的竞争对手, 对他施展打压。
到那时候, 他所有的亲人, 全将他视作敌人, 他没有可以信任的人,也没有可以依靠的人。
胡七七觉得这个话题不适合再深入讨论下去, 于是吐吐舌头, 继续问他要好处,“既然你许诺的好处过期不候,那我还真想到了一件事, 需要你帮忙。”胡七七怕他不答应, 笑得比园子里的花儿都娇艳, “宫里人人都有事做,我也想做点事, 我喜欢酿酒......”
“不行!”
胡七七拉着他袖子,用眼神哀求。
李隆基将袖子从她指尖抽出,看也不看她, 冷冷地拒绝,“我要去紫宸殿安排宴会仪仗,你可以再想想其他的,比如实实在在的金银珠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