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事情,便交给刘功曹处理了。因为狄仁柏和刘功曹都是文县令的下级,他们没有权利对文县令做出判决,只能将他暂时关入府衙大牢,然后联合许司马一起上书给绛州刺史,请他作出判决。
文娘子是个彻彻底底的明白人,她没有太多时间悲春伤秋,只能火速赶回家收拾行李,带着母亲去投奔舅父。若舅父肯施以援手,她的父亲也许还有一线生机。若是父亲没有救了,只能让母亲与他和离,以免被他牵连。
处理好文县令的事情后,已入晡食之时,大家肚子都有些饿了,狄仁柏带着胡七七一同来到街上吃馄饨。
两个人在等馄饨的时候,狄仁柏才有时间跟她清算旧账,“原来你的计划是这个,我就知道你在骗我。你这样一次次的骗我,就不怕我一时生气,不回来救你吗?”
“我可不会把你想得那么小气,万一你有事赶不回来,我还留有后招呢!”胡七七冲他谄媚一笑,“我早就吩咐四狗子的人,让他们在那座宅子外守着,万一你赶不回来,他们就会冲进来帮我。”
“你别再冲我笑,这一回我是真的生气了!”狄仁柏面无表情的道:“从现在起,到我原谅你之前,你都不许再跟我说话。”
“我再说最后一句!”胡七七厚着脸皮笑嘻嘻的问:“你打算生多久的气,大概什么时候能原谅我?”
狄仁柏心想,她这样的厚脸皮,一点都不知悔改,自己压根不是对手,索性看都不再看她。
胡七七也明白,狄仁柏这一回是真的生气了,只好老老实实的坐在一旁装乖,安静的等着馄饨上来。她想,狄仁柏对外人倒是挺客客气气的,可是对自己人却动不动就横鼻子竖眼睛,这脾气得治一治啊!
狄仁柏说得没错,胡七七完全不想检讨自己,她一直寻思,假如自己真的跟狄仁柏成亲,该如何让这个男人服服帖帖的听话,而不是三五两天的被他牵着鼻子走。她得让他明白:她不是那种唯唯诺诺的小女人,郎君怎么说,她就怎么听。郎君说往东,她绝不敢往西。
今日过节,街上的人多,馄饨摊子生意很忙,等了两盏茶的时间馄饨还没端上来。
胡七七真的不说话了,狄仁柏反倒有些无聊,忍不住去看她在做什么。
狄仁柏向南而坐,此时又正值日落之际,傍晚的阳光似燃烧的火焰,仿佛知道这是一天中最后的辉煌时刻,要在沉下去之前,用尽全力将自己的光芒留给大地。瑰丽的明霞照在胡七七安静的脸上,在夕阳的照耀下,能看见少女脸上细微的汗毛。
她安静的坐着不说话,陷入了自己的沉思,她总是这样,很容易就陷入了自己的世界,可以自己跟自己对话,从小便是如此。
她秀美妍丽的面容一半在夕阳的明媚光辉中,一半隐在阴影下,那平静的面容给人一种错觉,仿佛她已经知道自己错了,正在反思着该怎么做一个听话懂事的小女郎。又或者,她正在动脑筋酝酿其他坏主意。狄仁柏依着她的脾气推算了一下,后者的可能性更大,前者应当只是他自己一厢情愿的美好期待。
少顷,店家夫妇终于把馄饨端了上来,店家夫妇一齐笑着道歉:“对不住,今日街上人多,我们忙不过手脚来,让客久等了。为了表达我们的歉疚,给您送上一份我婆娘做的酱菜,刚好就着馄饨吃。”
馄饨上来了,胡七七还在神游天外,不知到底在想什么。
狄仁柏轻轻,咳嗽了一声。
她依旧没有动静。
他们两个一起用的午膳,当时胡七七没什么胃口,只是随便吃了两口饼子,胡乱对付了一下。这会儿狄仁柏早就饥肠辘辘,他怕胡七七再饿下去,会伤了肠胃。
狄仁柏试图将她唤醒:“胡七七?”
......
“胡七娘?”
......
“七娘子?”
狄仁柏觉得胡七七这样子不对劲,他想起胡七七昨日被曹凭和曹猿揍了两次,担心她是不是被揍伤了脑子,今日才发作。狄仁柏再也忍不住,抓住她的右手,给她把脉。
“哈哈哈。”胡七七终于回过神来,冲着狄仁柏甜甜一笑:“是你主动理我的,你现在终于肯原谅我了?”
狄仁柏被她逗得满脸通红:“我......我只是怕你身子不舒服罢了。”
其实跟狄仁柏相处几天之后,胡七七的性子已经改变了许多,她至少不再像从前一样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她会试图打开自己闭塞已久的心,试着去体会他人的欢喜,试着信任阿耶以外的其他人。
对于狄仁柏,她是从来都不会怀疑,但是也无法完全信任。狄仁柏虽然住在胡家许多年,胡七七也没拿他当自己人,只是这几天他时时刻刻陪着她,在她有危险的时候及时出现,也让胡七七渐渐变得想要依靠他。
但是,这样做很不好,她如果学会了依赖别人,就会变得越来越软弱。胡七七现在已经不排斥跟狄仁柏成亲这件事,她甚至有点期待以后的日子,狄仁柏对她而言,像是初升的太阳,会让她心里涌出无限希望。
“对不起,我就是这样的性子,经常自以为是,不肯听别人的劝告。”胡七七垂头,心中黯然。她知道狄仁柏是个很有智慧、很有才华的人,只要乖乖听他的话,她可以安安稳稳的等着坐享其成。
可她明白,她再怎么努力,这一辈子都没办法那样毫无保留的信任一个人,尤其是自从四岁那年被亲生母亲放弃,她所学会的本领就是独自求生。从前,哪怕是她最信任的阿耶,胡七七也没想过要完全依靠他过活,否则她不会一意孤行的去学酿酒,发誓要酿出万泉县最好喝的胡家清酿。
狄仁柏心想,原来她刚才发呆,是一直在想这件事。他也回过头审视了一下自己,发现了自己的问题,“是我总把你当成小孩子,对你不够信任,导致你遇事也不愿意与我商量。我们先约定一下,今后你要做什么事,我都不会阻止。可是为了让我安心,你也不要隐瞒我,行吗?”
“我会尽可能做到什么是都与你商量!”胡七七心知肚明,她不可能完全对狄仁柏坦白自己的所有事,比如她的身世。这事她一辈子都不会告诉狄仁柏,她会永远烂在肚子里,直到死去。
狄仁柏静静的看着她,不去想她究竟要何时才肯对自己完全坦诚,反正他会耐心等到那一天。现在,他只关心一个问题:“请你现在给我一句准话,还想与我退婚吗?今日文娘子问你的时候,你一直欲言又止,是不是另有主意?如果你真的执意要与我退婚,说清楚缘由,我或许会同意。”
“我......”胡七七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了,她是个商人,趋利避害是本能。从前她觉得嫁给狄仁柏没有好处,所以一直想跟他退婚。现在渐渐尝到了甜头,觉得这个人还挺有趣,也许将来跟他一起生活,也不会太难过,就是性子太执拗了些,像个时刻准备打学生手板心的老夫子。
“算了,给你一天时间考虑。等你想清楚之后,再给我答复吧。快吃,馄饨凉了不好吃,等吃过饭以后,我们还得去把你义兄从牢房里救出来。还有钱娘子,她也是无辜的。做完这些事,咱们还要换上孝衣麻绳,带上棺材去衙门把胡叔父迎回家里。接下来事情还很多,可有得一阵忙了!”
狄仁柏说完这些话,埋下头认真吃馄饨,借优雅的动作掩饰着他的心慌。
话刚说完,他就后悔为什么要给胡七七选择的机会,她如果真的执意退亲,他又要怎样回答。他是不愿意与胡七七退婚的,尽管她经常惹他生气,让他头疼,可他打心眼里把这个小女郎当作了自己的家人。他也说不清楚自己心里的感觉,他把这一切归咎与自己的占有欲,就像是本来属于他的一样珍宝或者是名誉,他不会愿意拱手让给别人。
胡七七是他的,胡七七未来夫君的这个身份也只能是他的。狄仁柏这样一想,心里又安稳一些了,他有些自负的想,除了自己,胡七七身边比他更亲近的人了。哪怕是徐书生,她只是把徐书生当成了胡叔父的替代品,他打听过了,胡七七从前也并没有与徐书生多亲近,两个人之间的感情,不过是比酒肉朋友更近一层罢了。而他自己,更像是胡七七的知己。知己这两个字,当然是他一厢情愿加上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