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火燎缘(63)

任勤勤才不怕沈铎考。

这姑娘是个很能体会到学习乐趣的人,吸收新知识犹如草木从大地里吸取养分,又像修炼之人吸收天地间的灵气,乐此不疲。

爱学,自然就会学得精细又深刻。

任勤勤光是自学笔记就写了半本子,又自己找来了参考书和习题做,每天还跟着美剧练口语发音。

任勤勤抱着自己的累累硕果,昂首挺胸地走进书房,准备接受沈二赞许欣赏的目光。

没想到沈铎说的给他“看看”,居然就真的只是看一看。

“挺认真的嘛。”沈铎像法医翻死人眼皮似的把笔记本拨了一下,“行,继续看吧。初级读完了还有中级和高级呢。”

“这就完了?”任勤勤讨了个没趣,“你不考我?”

“学得怎么样,你自己心里没个数?”沈铎反问,“你以为考试就只有做卷子这一种模式?等你开始用这些知识的时候,会发现每时每刻都在考试。”

这倒是大实话。

“走吧。”沈铎双手在扶手上一撑,站了起来,“我带你熟悉一下宜园。”

“哈?”任勤勤噗哧笑,“可我都在这里住了一年啦,没什么不知道的了。”

“是吗?”沈铎似笑非笑地望过来,“什么都知道了?”

“宜园也不过几亩地两栋楼,我早就转遍啦。”任勤勤说,“除非你家还藏了一个秘密军火库——那就要另当别论。”

“行。”沈铎不置可否,“那你和我说说,这个是什么?”

手指向一只搁在花几上的豇豆红花瓶。

“一支花瓶呀。”任勤勤看沈铎的目光像看弱智。

沈铎看她也像弱智,“什么花瓶?”

“一支……红色的花瓶?”任勤勤试探着。

沈铎深深运了一口气,“不错,还看得出是红色的,不是色盲。”

任勤勤干笑。

沈铎修长的手指头在女孩光洁的脑门上不轻不重地戳着,一字一顿道:“这是一支康熙年间的豇豆红釉柳叶瓶。记住了?”

哟!还这么讲究呢!

“那个呢?”沈铎的手又指向墙上一副油画。

“肯定是名画!”沈家当然不可能挂淘宝货。

“画家是谁?”沈铎问。

任勤勤傻眼。

她一个工科生,对名画的辨识度仅限于认得出微笑的蒙娜丽莎女士。

在她看来,这幅画里一堆灰扑扑的瓶瓶罐罐,不知道取景于哪个旧厨房,既不美观,又无意义。

任勤勤甚至不理解沈家干吗要把这画挂墙上。

提醒子孙忆苦思甜,珍惜眼前的幸福生活吗?

“毕……毕加索?”任勤勤开启瞎猜模式。

沈铎都要给她气笑了:“我还以为你会猜达芬奇。”

“真的是达芬奇?”任勤勤惊讶。

“这是乔治·莫兰迪的静物画!”沈铎丢出一个任勤勤前所未闻的名字,“意大利油家。这画是我爸早年在苏富比上拍来的……苏富比你知道吧?”

“知道,知道!”任勤勤忙点头,“顶级的拍卖行。”

她又补充了一句:“我只用过咸鱼……”

沈铎揉着抽痛的太阳穴:“你离淑女还真差着半个银河系的距离。我现在毁约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可为什么做淑女,艺术总是必修课?”任勤勤问,“我不是反感,就是好奇。这都什么年代了,淑女的定义应该与时俱进才对。”

沈铎不答反问:“你理解的有钱,体现在哪些方面?”

任勤勤说:“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金钱和权力。”

沈铎说:“不,是科学和艺术。”

任勤勤愣住,眼里有光一闪,似乎顿悟。

“唯有足够的金钱,才养得出最绚烂的艺术。”沈铎说,“顶级的艺术自古只为权贵服务。绘画和雕塑装饰贵族们的屋舍和宗教场所,芭蕾舞诞生于法国宫廷。艺术品是人文、宗教、历史、政治的结晶。学会鉴赏艺术,你就了解了人类的文明。”

任勤勤听着,若有所思。

沈铎说:“科学是你的专业,你将来会在学校里学到。在我这里,艺术鉴赏是你要学习的重要课程之一。”

沈铎将那支古董花瓶轻轻拿起,放在掌中把玩着。

“感谢现代社会民主建设,让过去只能被特权阶层享用的顶级艺术,进入到了普通民众的视野里。学习它,也是你扩展眼界的一条捷径。”

沈铎说要培养任勤勤,并不只是一时兴之所至。他真的仔细替这女孩规划蓝图,为她铺路。

直到此刻,任勤勤才真切地有了一种正式进入新副本的感觉。

“怎么样?”沈铎眉尾一挑,“现在,你还觉得自己对宜园很熟?”

任勤勤摇头,彻底服气了。

*

夏夜的宜园同平时不同,优美得像是一个水乡梦。

隔岸不夜城的灯火飘荡在云梦的水面,像一群迷了路的精灵。园中草地灯光线微弱,萤火虫在水草间繁衍生息,静静翻飞。

任勤勤每一次看到这景象,就不禁想起徐志摩的诗。

而沈铎,也展现出了平日从未见过的一面。

过去的他,在任勤勤眼中,是个商人,一个领导者,一个矜贵傲慢的贵公子。而今夜的沈铎,成了一个谈吐优雅、学识渊博的前辈。

沈铎正经的语调别有一种沉稳的,穿透人心的力量。在他低沉、舒缓的话音里,任勤勤也沉静了下来,认真听他讲解。

“……爸买下这个废园后,从德国重金请来了著名的建筑师,想打造一个可以传给子孙后代的家园,同时也是他个人收藏品的博物馆……”

任勤勤在宜园已住了一整年,第一天就知道园中必定处处都是珍品。可今日才知道这些每日目光所及、习以为常的物品,有着怎样傲人的来历。

这里哪怕随便一个小摆件,都有着耐人寻味的故事,和不菲的身价。甚至连它们辗转来到宜园的过程就是一段故事。

“这是一扇玫瑰花窗。”沈铎漫步在园中,指着西翼侧楼梯墙上的一扇狭长的拼花窗户,解说给任勤勤听,“玫瑰窗是典型的哥特式建筑特色之一。楼梯间这面墙朝西,用玫瑰窗,既可以采光,又可以挡住烈日的暴晒。”

沈铎带着任勤勤站在窗下,仰头眺望。

“这一扇窗户有六百多年的历史了。”沈铎说,“它曾装在伦敦郊区的一座老修道院里。二战德军轰炸伦敦,教堂毁坏,它却奇迹般地幸免于难。之后它被私人收藏家买走,多方辗转,最后被我爸买下,成了宜园的一部分。”

果真是一件古董!

“中世纪的欧洲,受生产力发展的限制,还无法制造出大块的玻璃。所以‘文艺复兴’时期前的玫瑰窗,铁棂分格小,但是色彩浑厚又统一。十三世纪中叶以后的玫瑰窗,玻璃虽然大了,却难有这样的美感了。”

窗户里正是给家中工人行走的楼梯间,任勤勤上上下下不知走过多少次,还曾坐在台阶上靠着窗户看过书。那时候哪里想过,背后的窗户有着这么多故事。

而宜园里,像玫瑰窗这样有故事的物件,不胜枚举。

后院里的莲缸是晚清京城老宅里的旧物,躲过了八国联军的烧杀,如今安然地半埋在土里,碗莲在太平盛世里徐徐绽放。

书房里有一口青花大龙缸,看着不起眼,却是雍正年间的。

餐厅和小沙龙之间的那一面拿破仑时期风格的镶木墙面,则是来自卢瓦尔河谷里的一栋老庄园。

而通往花房的一个小收藏厅是全屋最华丽的地方。

老鸡翅木的陈列架后,整面墙贴着奢华的铺金普鲁士蓝皮革墙纸。沈老收藏的青花瓷在蓝色墙纸的映衬下,色泽温润饱满。

“仿‘孔雀屋’的设计。”沈铎说,“我小时候很喜欢爬这面柜子,还砸了好几个青花瓶。爸爸罚我跟着花工扫落叶。”

说到这里,沈铎脸上浮着浅笑,满是对亡父的怀念。

沈铎说宜园是沈含章布置的博物馆,并不是吹嘘。这里除了古董之外,还收藏有无数名家之作。

从罗丹,到贝瑞·弗拉纳根。从张大千,到透纳,再到康定斯基。古今中外的雕塑和绘画名品,齐聚一堂。

在设计师精巧的布置下,这些来自不同时代,不同文明,风格各异的艺术品,同这间宽大的宅邸奇妙地融合在一起,交相辉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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