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有如他以往在暗中来去的所有痕迹。
“是么?”商折霜的目色有些空濛,似清明时节朦胧而虚幻的雾气。
她不知忆起了何事,唇边竟是勾起了一抹笑容。
她最后的那句话语很淡,想来司镜也是听不真切。
她说:“原来,这便是你想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他说,让她走吧。
没有任何犹豫,在这一场细雪倏然要转变为暴雪之际,那抹红色的身影终是融入了岭江镇遥远的、有如水墨画卷一般的屋宇画楼间。
司镜知道,她没有回头。
攥着匕首的指尖逐渐收紧,有什么情绪就快冲破这副故作镇静的皮囊。
他从不否认商折霜对自己的吸引力,也曾经克制过,放纵过。而他不是没想过今日的事情会发生。
——当初将她留下,他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毕竟一个没有以后的人,又能奢求给谁一生的承诺呢?
还好,那日的事情她只当作了一场梦。
既然这样,放她走,也好。
在回环的风雪中,多亏了浓黑的夜色,司镜身上的黑色斗篷竟不显突兀。直到商折霜的身影彻底消失,他才将兜帽戴回,遁入了风雪之中。
就好似,他本就从中而来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卷终于结束了。
大家要相信,刀后必有糖。
下一卷是最后一卷,讲的就是司镜和霜霜的故事啦~
第64章 晡时(一)
——伏于暗处,而待新生。
-
猎猎风雪就在耳边呼啸,商折霜逆着风雪而行。
凛冽的风雪如同利刃一般,划过她的脸庞,然她却已经麻木,一点知觉也没有。
从未有过的委屈与愤怒在血脉中滚动,燃成了熊熊烈焰,激荡在她的胸腔之中,最后竟逼出了一股酸涩之意。
有温热的泪水不自觉地从脸侧滑落,转瞬间又被风雪凝结成冰。
商折霜触及到自己颊边的泪水,被冻僵了的手顿了顿,脑中突然清明了许多。
此刻,她正静立于岭江镇最高的楼阁之顶。
天际苍茫,风雪扑面。
澜城这场雪像是积了多时,席卷天地而来,视线所及之处皆是纯白。
女子的眼眸微微下垂,面上竟是显出了一分笑意。
她的声音很轻,在风雪之下几近微不可闻。
“商辞寒,出来吧。”
四周依旧只有风雪的声音,风将雪花狠狠地拍落于屋檐,商折霜缓缓阖上了双眸,又重复了一句:“最后一次。”
凛冽的风雪中显出一个人形来,他身着天青的衣袍,就快与风雪融为一体。
“阿姐……”他如此唤。
“商辞寒,有意思吗?”商折霜面上的笑意比此刻的风雪更为冰寒,那双秋眸中也似融入了一捧冰雪。
“阿姐,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到底隐瞒了你多少事情。”
“是么?那你觉得你赢了吗?”
商折霜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抛出了另一个问题。
她的这番话语,让商辞寒突地明白,若此事关乎胜负,那他,输得彻彻底底。
“阿姐……”
“我知道你不会善罢甘休,却没想过,你偏要将事情做到如此程度。与宁朝暮联手,也花了你不少心思吧。”
“阿姐,所以你……”
“你不必揣度我的心思,也不必猜测我与司镜之后会如何。”商折霜叹了口气,眸色中撇去了昔日的明艳后,竟是如此清澈。
“我喜欢他。”
她浅浅地笑了一声,坦荡而释然。
在风雪中,一切都褪去了颜色,天地间,只余她身上那抹刺眼的红。
商辞寒第一次觉得,他从未了解过他的阿姐。
他知晓红线封印的过往,让她对情感产生了下意识的抵触,也熟知她平日里或淡然或冷漠的模样,却从未想过,他的阿姐,他一直以为会一辈子不去触碰情感的阿姐,竟会在他面前坦言说自己喜欢一个人。
可,这就是她啊。
“阿姐……”他又唤了一声,但音色中却带上了一抹生涩。
“辞寒,我从不想说你错了。我只是希望你明白,我厌恶的从不是你,而是你强行加注在我身上的一切。”
她叹了口气,目光中竟染上了一丝悲色:“我也曾害怕,害怕自己的一无所知,害怕自己身为长姐,却需要你来护着我。可我们明明是姐弟,却为何非要将你我逼到如此地步?”
“阿姐,你为了司镜……”
“你到现在还认为我所说的一切,都是为了诓骗你,都是为了司镜吗?”商折霜冷冷一哂,面上笑意愈发艳烈,“若不是你相逼至此,我又何必要逃?明明是血脉至亲,却过得比仇人还不如。商辞寒,你从头到尾都做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吗?”
商辞寒身躯一僵,那双眸子中竟是流出了一瞬仓皇。
“我……”
“辞寒,但求问心无愧。”商折霜摇了摇头,将声音放轻柔了些,“我相信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她的话语让商辞寒产生了一刹迟疑。
然他还未缓过神来,商折霜的身影就似孤鹜一般,转瞬便消失在了风雪之中。
将一切都捋清了之后,商折霜大抵摸清了自己现下的情绪,讥诮之中仍旧带了几分不悦。
她与商辞寒刚刚说的那番话固然有假,却也不是不带真心。以她对商辞寒的了解,这番话至少能震慑他一段时间,若能让他改变心意,那便更好。
至于司镜那边……
她从不否认自己已经产生的情愫,也不愿去隐瞒,可她气的便是,纵使她不在乎他的过往,纵使她不介意他欺瞒于她,可他还是将自己所有的情绪,都掩映在他那双深渊似的眸子中,以一己所想,替她决定了一切。
昔日他口中所说的天命,仿佛又浮现于她的耳畔。
她厌恶他在面对天命时,近乎没有感情的态度,他究竟将自己的命当作什么了?
他人的一颗棋子,还是天命的一道轨迹?
似沧海一粟,如朝暮蜉蝣。
真是可笑。
这样的人,又有什么可喜欢的呢?
商折霜的心中还负着气,既然她的生存之道与司镜的全然相悖,自己又到底在奢求着什么?
她晃了晃头,将脑中的思绪全部扫清,从怀中掏出了一页信笺来。
幸好,那日有信鸽携来了一纸委托,她现在也还不至于无事可做。
-
司镜就这样孤身一人回到了司府,等待他的依旧只有戚伯一人。
他撑着一把油纸伞,远远的,竟只瞧见了一袭黑袍。
——公子从未以这样的姿态回来过。
“公子。”他唤了一声,似是想到了什么,下一刻便噤了声,不敢多言。
“无妨。”司镜的面上带了几分倦意,眼瞳比以往更加幽深,照不进一道光。
“公子,你的手……”
戚伯将伞面举高,为司镜挡住了些许风雪,趁着这一时半刻,看清了司镜黑袍遮掩着的手。
那只手已然冻得青紫,干涸的血迹凝在了他的手上,然他就似没有知觉一般,紧紧地攥着那柄匕首。
戚伯不忍再看,别开了眼,下一刻想迎司镜入府,却听闻了一个淡淡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被风吹来。
“司公子,何必如此狼狈呢?”
这个声音他永远也忘不了,是宁朝暮!
他从不否认司家对宁家有亏欠,但宁朝暮的一举一动,早已令他厌烦至极,以至于他只要看到女子那张带着嘲讽的面庞,便会生出厌恶。
司镜缓缓地转过身去,面上划过了一抹没有温度的笑容:“宁姑娘,别来无恙。”
宁朝暮身披一件狐裘,手上捧着手炉,面上掩着一方轻纱,露出一双盛着冷意的眼来。狐裘软白的毛掩住了她白皙的颈脖,她一人站在风雪之中,眼角微挑,如此单薄的身躯,竟显出一副跋扈的气焰来。
“见过宁姑娘。”戚伯极不情愿地向她行了个礼,而后垂着头,连她的面庞都不愿去看。
“戚伯看起来并不是很欢迎我。”
宁朝暮讥诮一笑,根本就不介意戚伯的态度,只身走进了司府,就好似走进了自己家一般自然。
“司公子,我来都来了,不如谈谈?”
案几上摆放着一炉香,其中袅袅散出清冽的草药香。